男友+番外(119)
君达要筹这笔临时费用,例外的忙碌便又开始了。筹备的方法不消说比年假期内更加困难,尽他的能力想出来的,就是给校长先生写一封近乎哀求的信,用最恭敬的句子,请校长支一个半月薪水给他,又用商量的语气请问他下学期能否再加他一些薪水,这在他本不敢奢望,然而实在是出于无奈的。
“夫子大人函丈!”开头便是这样,“……盖以堂上的负担至重,而生活又万难撙节……”便这样一起,“……念夫子之道义至高,如不以生为栎之材……”又这样一承,“……则感德无涯矣。”再这样结,末了在自己的名字底下加上“谨叩”两个字。
可是校长先生的理智的头脑绝不是文学可以感动的,第二天,仍然由会计处来了一个冷淡的答复,说校中暑假一切正待修理,教员概不得支薪。
君达只得再同小姑母商量了:
“请你不要只顾想我以后的坏处!请你念我从前的好处!”他半挨着她的身体朝着地板说。
“只要我有,没有不肯的,可是两手空空,也是无法!”小姑母也朝着地板说。
“我深知道:不过想起你和校长太太有交情。”他说。
这句话就是君达敢于和她商量的道理,可是小姑母正和他一样把借钱引为耻辱的,“什么交情,你以为常在一起打打牌就是有交情吗?”她说。
结末她就立起来了,她走到箱子前面,把箱子打开,拎出一件皮袄。
“陈妈!”她喊,“你把这拿去当一当吧!”随后颓然倒在椅中,对君达怜悯地望着。
然而那件皮袄也只当到少数的钱,君达便又只得到医生那里去试一试了。
“我自己真觉得再没有话可以对你说,不过,你再能援一次手时,我的感激你一定比从前还要利害。惟一的一句话,我自己相信还是个有信用的人,而并且来日方长,我不能丧失我的人格的!”他说。
“其实并无妨害。”幸而医生说,“我不愿别人把我看成一个不慷慨的人,不过,因为我这钱也要从别人处借来,而别人则未必都慷慨。”
“自然,自然!”君达说。
“你的境遇我所深知,然而信用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的,依我看,你既不能一起归还,也何妨不逐时拨出一点,如此则积少成多,事半功倍。”
“我也想到这一层,现在我把图章交给你,到月底你替我到会计处去拿钱,我再到你这里来拿一半去用。”君达说。于是医生方才答应,他在房门上加上一把亮晶晶的新式钢锁,预备和那漂亮老婆去看电影了。
总算又被君达的奋斗战胜了一次,他重复惭愧地定了心,一礼拜之后,把钱寄出去。但是他经过这一番劳苦,在放假之前便又病倒了几天。
这场短期的疾病他一点药也不曾吃,连小姑母也没有知道,只在自己的房里躺了几天,待到脑中较为清楚,两腿可以在扶梯上走上走下时,就照常去上课。
二十三
夏季闷闷地过去,秋季也闷闷地过去,中秋节是闷闷地过去,重阳节还是闷闷地过去。
又是一个双十节来了。校中照例有庆祝的盛举,校长先生特意要联络学生,提出一笔钱来做那一天的费用,并且他格外的有了兴致,居然也想在滑稽戏中插一脚,所以那种热闹更比往昔不同,一礼拜之中学生之间就到处发出奇怪的欢呼。但是在这众人兴高采烈的时候,却有三个人例外的感到乏味:一个是音乐教员,一个章舍监太太,一个便是君达先生。而尤其以君达先生为最厉害。大家看了那种杀风景的样子,全都疑惑起来道:“怕是灵珊不在此地了吧。他莫非除掉《咖啡店之一夜》就不演戏了吧?”君达心里却想道:“怎么你们偏有许多兴致呢?”所以当那一天大家全挤在大礼堂上的时候,音乐教员怕奏钢琴,房门上就挂着一把锁;章太太早已坚辞了唱昆曲的请求而闷坐在房中;君达先生更逃得远远的,竟至躲闪到灵珊家里去了。
那一个小厢房从灵珊一走之后很是萧条,但他一去仍旧坐在那张曾经常常坐过的椅子上。灵珊的母亲,那个寡妇正和那小厢房一样,她自从轻易让一个大女儿离开了她感伤得更厉害了。她看得这可爱的女婿像自己的儿子,在一盏石油灯辐射出来的半明不暗的光中,坐在君达的对面。
她很愿意这女婿多说几句话,多开几次心,不住地动问他的饮食,他的起居;但是君达觉得格格不相入的,谈些什么呢?那问答终究是或断或续的。
“我说我这里没有男人,请你常常来看看我们,你总是不常来,为什么来呢?”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