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31)
夜里空气清新,湿润的凉风让周聿南稍为平静。他不想回宿舍。宿舍男孩们的夜间活动往往是打扑克牌,或者谈论一些不找边际的桃色事件。
有时周聿南会想到玛丽·卡萨特。十五岁的卡萨特要学画,要成为艺术家,但巴黎向来被认为是那群“腐化堕落”的艺术家的温床。更广为人知的是,画家高更抛妻弃子的行被“艺术”镀上光环,成为毛姆笔下病死孤岛的殉道者。周聿南不能断言艺术是否一定要与“疯狂”、“沉沦”这些字词挂钩,一方面因为他没有做艺术家的决心,另一方面因为他见识了太多表里不一、装腔作势的“艺术行为”。
他被规则限制着。从出生的那一刻起,经过无数长辈之手,他变成了讲规则、守纪律的众生一员。对于他来说,偶尔一次对规则和纪律的无心挑衅,其所带来的后果比向来蔑视规则的人更严重。这是他不能承受的。
宿舍的灯刚刚熄灭,他快速地洗了个澡,耷着湿漉漉地头发躺回床上。下铺的男孩在梦中低声呢喃,像某种动物发出的呓语。他将身体面向床的内侧,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这堵白色的布景墙上,他看清了自己平坦、缺少变化的身体轮廓。
他摸到了自己的胯骨,这是男性才有的胯骨。他有,李滉也同样有。他们没有差异,也就不会有那层神秘感。周聿南这么告诉自己。
第11章
“我不吃盐茜,给你。”
“不吃就给我?不要。”
“别啊。”
绿油油的盐茜被王念念挑了出来,丢在塑料盒盖的背面,一会就堆起个小山包。她几口嗦完嘴边的面,又捏起盒盖,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周聿南伸筷往面碗里捞了捞,发现里头只剩半根粉条,被他夹断了。站起身时他还有些饿,买了袋面包塞进书包里,跟着王念念往食堂外走。王念念的男友最近和她吵架,周聿南被她叫来做挡箭牌,几天下来,内里要面对王念念的心不在焉,外头又要受王念念男友的敌视。
王念念嘴里还在说:“那个男的一天不跟我道歉,我就一天不理他!”
周聿南笑笑:“你们这算是分手了吗?”
说到“分手”,王念念沉默了。她步子碾慢得了些,手里绞着书包带,慢慢说:“没到那地步,不过,如果他再这样晾我几天,我肯定是要跟他分手的……”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有点耳熟?”
王念念不是第一次跟男友闹分手,这样的牢骚周聿南至少听过三次。他每次都报以沉默,或者点点头,其中的意思让王念念自己去琢磨。
两人走过一段,到了北楼底下,北楼是高一的教学楼,再往前走一些,就是那栋隐在黑暗里的艺教。艺教底下鲜有人经过,花草却很多。侧廊前是大片夹竹桃,一团团的粉色都浸在夜色里,模糊不清。周聿南接近入口时,一道人影忽然从黑暗中走出,将手里提着的苹果递给他。
“嗯?你怎么跑来了?”
李滉对周聿南微微一笑,说:“闲的,不想自习。”
周聿南把苹果提到眼前看了看,李滉带的是粉苹果,上头还带着水,像是刚洗过。他掏出两个递给李滉和王念念,对李滉说:“不自习你想去哪?不怕被老师逮住?”
李滉颠了颠身上的包,答道:“我请过假了,想来你们教室自习,你们老师让吧?”
三人边说边上楼,进了教室后,李滉把书包往角落的课桌里一塞,坐下开始翻练习册。周聿南把剩下的苹果放在他桌边,看角落里灯光昏暗,拿来一盏打光灯,接了电放在李滉桌前半米的位置。他捻了几下灯的按钮,确定灯光不刺眼时,才转身往自己的位置走。
李滉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水笔不慎扎到嘴角,疼地“嘶”了一声。
刚进高中部时李滉不敢明目张胆地来艺教蹭教室,有几次悄悄走到楼下,扒在教室的门口朝里张望,却总被横在教室中间的那三块白板挡住视线,只能看到周聿南的一双腿。
上了高三后,周聿南和其他的美术生待在学校受培训,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去自习,不时就要睡在美术教室。开学时周聿南去登山工具店里买了一个睡袋,白天时收在墙角,晚上就拉出来用。李滉觉得他们这样的生活很有意思,偶尔提了水果给周聿南,周聿南就边啃边画画,浑身的干涸颜料块也不在意。
李滉最喜欢看周聿南画风景画。他不懂什么色调、冷暖和明暗,是个彻彻底底的门外汉。吸引他的是周聿南做事时那种认真和投入的情感。他从白板间的缝隙里看到了周聿南,看到了他细长的眼睛,它们垂下时像蝴蝶在抖动翅膀,带着轻微的孱弱感,是一种能让人心脏颤抖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