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8)
作者:洬忱
從前,萬裡雲天之下,鼎州的草場任其馳騁,黃沙任其揚踏,摔跤也好騎射耍劍也罷,他這常勝將軍哪知敗北的滋味,久瞭便作起年少萬兜鍪的夢來,可自從魏秦一戰他爹沒攔住蘅秦那直沖的兵馬後,他二人便一直在輸。
他爹輸,輸得前程盡毀。
當年宋訣陵馬鞭一抽,奔去瞭繾都,他爹卻掙紮於刀山火海。後來萬兵皆死,他爹卻偏偏活下來瞭,於是龍怒便全瀉在瞭那奄奄一息的主將身上。
索符,收兵,削職,遷官,昔日先皇親封的鎮北大將軍終於一敗塗地,淪為天下笑柄。
他爹輸,他亦輸,輸得拋心棄己。
藏鋒,藏鋒,藏鋒——首當其沖的便是不許奪魁。於是不論是繾都一歲一度的騎射大會,還是秋獵,他皆隻能止步次名。朝來暮往,京城紈絝便給他取瞭個諢名叫“宋二爺”。
他最恨這稱呼,像把刀子輕飄飄地落在他心口,卻總將他捅得鮮血淋漓。
然而就連他執拗死守的次位也令巍弘帝不安——畢竟誰能次次不奪魁,一輩子就隻枕著第二的位子呢?
宋訣陵自然明白魏弘帝對此會如何作想,可他就是要那人將他栓在身邊,就如同養瞭隻終會出頭的瘋犬。
但他也明白,這根本無關痛癢。
他正與自己鬥得奄奄一息,季徯秩回京瞭。
烈酒被秋雨化淡瞭,他拾起落在車座上的核桃放在掌心盤,又嘗起方才瞧見的那美人兒的滋味。
他在繾都的這麼些個日子裡本就沒少聽聞季徯秩的風言風語,自打季徯秩回京以來聽得更多——可謂臭極。
臭怎麼瞭?他也臭,他倆一塊兒臭。
他甫聽聞季徯秩過往,便如惡狼撲食般賴在瞭那塊肉上。每一難捱深夜,他皆會同自己說誑,他騙自己說季徯秩與自己境遇相同,他說季徯秩也同樣恨著那狗皇帝,在這王權大過天的塵世裡,他不是瘋子,不是異類。
他溺於幻想之中,飲鴆止渴。
如今季徯秩回來瞭,鮮鮮活活一個人,他卻怕瞭,他怕季徯秩實際上也如他二人之父般,被巍弘帝猜忌至死卻仍守著愚忠。
不過季徯秩真就忠孝節義,又怎樣呢?
真與他同病不相憐又怎樣呢?
落得失望罷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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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著季徯秩的馬車駛進瞭宮內,還不待他身上的水汽浮盡,一內宦已掀瞭轎簾在不遠處侯著。
“咱傢奉詔領小侯爺您去面見聖上!”
“勞煩公公!”
轎起轎落,不出多時轎子便穩當當停在瞭禦書房前。季徯秩下轎下得匆忙,隻是他在門前靜立瞭許久才點頭讓閹人叫門。
後來的一切都叫他恍惚,隻記得內裡傳來低沉的一聲“進”,濃重又熟悉的龍涎香便撲面而來,再回過神來時他已跪在瞭禦前。
巍弘帝面上笑吟吟,隻可惜近來被宿疾沉疴纏身,叫他消瘦許多,那張俊逸面龐上已漫上瞭明顯的老態。
季徯秩心裡不好受,跪著,到底沒吭聲。
巍弘帝噙瞭抹笑,朝季徯秩伸出隻手來。季徯秩把酸澀用笑遮瞭,起身將手搭瞭上去,由著那人把他給拉近瞭。
那人自上而下將他好好打量瞭一番,這才眉開眼笑道:
“個子長瞭,人也俊瞭。”
季徯秩眼睫開合,晏笑起來:
“皇叔過譽!阿溟不過托瞭皇叔的福,得瞭寺裡僧人好些照顧,這才略微長瞭些個子……不過這京城竟較往日還熱鬧許多,真真是叫人流連忘返!”
巍弘帝眸光溫煦,輕輕捏瞭捏他的指腹,稍加埋怨道:
“你這小沒良心的,朕還想你為何遲遲不回宮,原是受外邊八街九陌所惑。”
巍弘帝不知想到瞭什麼,眸子凝滯一二,半晌隻將眼皮更掀起些,皮笑肉不笑道:
“這個時辰進宮,路上見著阿陵瞭?”
“阿陵……宋訣陵宋公子麼?許是遇上瞭…隻怪阿溟一路想著事兒,沒留心去瞧,適才應是擦身錯過瞭。”
“無妨!那孩子雖與你年紀相仿,性子卻較你頑劣瞭不少。”巍弘帝仍舊笑著,“朕雖是樂見你多交些朋友的,卻還是憂心近墨者黑……這惡友麼,不交也罷!”
季徯秩沒言語,垂頭隻是笑。
性子劣麼?倒真是。
他本無意聽人墻角,但方才那車輿裡的乖張紈絝吐字清楚得很,又實在是沒半點要壓著嗓子的意思,也就怪不得他聽——那人說他生得似個娘娘,他聽得分分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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