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491)

作者:洬忱


“溫存嗎?阿戟,你是要我信他心悅我?”季徯秩病未大愈,聲音悶在褥子裡,更顯得微弱不堪,“你要我信宋落珩那曾棄我於中秋夜,又曾杳無音信一年,今兒更與青梅結為夫妻者,他愛我?”

“喻空山,如今瘋的是你還是我?你要說宋落珩他有苦衷麼?有嗎?你知道嗎?你說與我好不好?宋落珩他不同我說,我不知道啊!阿戟,他的一切,至今我依舊是一分不知啊——!”

淚水自季徯秩那與鼻骨緊挨的眼角處淌出,他卻是就著淚笑起來,他說:“阿戟,我比你更期望宋訣陵他能有情於我,可是……那不過是期望。”

喻戟將碧色油瓶攥回掌心,咬牙笑說:“哦,今兒還真是末將多嘴……好罷,腦袋也給侯爺揉瞭,話也陪侯爺說瞭,您的打算末將也聽瞭,末將此刻想不著還有什麼事可幹,這便回府去瞭。”

椅腳磨過地面,迸發出沉悶的聲響。喻戟臨走前小心檢查過每扇窗子,確定闔緊瞭,這才出門。

第177章 皇城變

稷州侯爺歪在病榻上時,鼎東侯爺已經提劍直指繾都城門。

烏泱泱的薛傢兵如同棋盤列子一般鋪滿城外大道小徑。伐樹的伐樹,拉弓的拉弓,恨不能一剎展盡身上經年含苦造就出的本事。

城樓上列著稀疏幾位士兵,那些個稱病賦閑在傢的老大人們,這會兒卻個個拄著拐杖,踏上城階。自言堪比金玉的口中,吐出平生最髒的詞句。

天上濃雲壓城,百傢皆憂心忡忡地張望著,不知片晌澆下來的是雨還是雪亦或雹子,也沒想通他們自個兒是怕雨,怕雪還是怕雹子。

***

將近日落,沈複念起身查看外頭天色。雲深不見日,文書橫飛的政事堂裡頭亦是暗得出奇。

火折子在沈複念指尖噌的一聲冒亮,很快便咬上燈芯,玉頸的油燈繞著這堂一盞盞的亮瞭起來。

那些個歇在太師椅上的權臣見狀,這才艱難地動瞭動身子。

他們爭瞭一日一夜,這會兒個個疲得厲害,皆仿若浸入油鍋,被重油封瞭一遭。

中書侍郎洛仲就坐在其摯友梅觀真的身側,眼下二人面色都很難看。適才二人好多回要壓聲私語,誰料那點完燭的禦史中丞把衣服略理,便大咧咧地蹲在瞭他們足邊,笑呵呵道:

“二位何必這般的見外?咱們共事那般的久,如今你我究竟是豺狼還是乖兔,早已見分曉,何不放聲暢談?”

那沈複念起先蹲著,後來抻直腳尖挑瞭張板凳來,又說:“都到這時候瞭,你瞞我瞞也沒有甚麼意思,真真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然而那姓沈的面上雖是盈盈笑著,指頭卻在袖下輕輕折瞭一根。他在心中算道:常之安要我守住城門三日,今兒不過才過去一日半,那梅觀真已然蠢蠢欲動……

梅觀真見那喋喋不休的沈複念霍然吞聲,便將幹燥唇肉抿進嘴中,說:“如今薛侯爺已至城門之下,待到飛矢火把撞開城門,這繾都繁華終將變作煙灰,受苦的終究是百姓!與其毀屋燒宮於頃刻,不如保全這一切,恭恭敬敬地迎進我朝的新儲君。——沈大人,其中利弊您早該仔細忖度!”

“您要我掂量開門迎薛與閉門死扛之輕重,可是梅大人,今兒我能答應,這魏的千門萬戶不答應;今兒我能揚言為蒼生而大開城門,明兒我便能暴屍街頭。您可清楚近來這繾都裡的太學生在幹些什麼麼?他們之中有多少跑大街上怒燒喪幡,那是萬萬不肯為魏辦喪!”沈複念仰視著梅觀真,一雙廢目偏生瞭倆澄澈無濁的眼白,他略微停頓又笑言,“隻怕咱們若是高呼大敞城門,下場不會比那些個燒作灰的喪幡好多少。”

梅觀真拍桌而立,甩袖高聲:“魏傢勢頹,魏盛熠即位三年,唯叫人墮狗列,生不如死;凜冬已至,賣炭翁每三日進城一回,他們濫燒費炭,著實愚蠢!——薛傢乃鼎東活菩薩,他能救得瞭那黃沙窮傢,他未必不能救這魏!!!”

沈複念半坐半蹲,這會兒雙膝已然發麻,隻撐桌緩起,皮笑肉不笑道:“魏巍峨,李宋燕三傢接連數月殺敵戍邊,誓死不屈。而你口中那薛傢,則與曾屠我魏數城的外敵合謀。他啊,死不足惜!而梅大人您助紂為虐,更是該死!”

“誰人為商紂,您可辨清瞭麼?蘅秦濫殺無辜,魏傢難道就不曾?你如今恭順向魏姓俯首稱臣,不過捍衛瞭那老臭人倫。沈大人聰明,該是扶新築世的才是,如今竟囿於人倫,癡守一爛至果核的瘦棗,委實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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