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492)
作者:洬忱
梅觀真顰眉看向沈複念。
“什麼人倫啊?”沈複念抽瞭板凳,搖著腦袋箕坐於地,“梅大人瞧我像是個癡守君臣父子秩序的麼?沈某人便直說瞭罷,您義正言辭,沈某人亦是;您為百姓,沈某人亦然。您覺得沈某誇誇其談,是個任凡俗蒙蔽的半瞎子;而沈某覺著您瘋頭瘋腦,是個甘當人尾巴的沒志郎。咱倆這會兒各自鎖瞭腦袋,皆不肯聽進彼此之言,哪裡能辯得出誰對誰錯呢?大道理咱們還是少說罷!”
洛仲起身安撫那聞言怒不可遏的梅觀真,勸道:“慕實,咱們不爭瞭!”
“我無志?你沈複念是何等愚昧無知之徒!”梅觀真禁不住高聲。
“您又是怎樣一個欺人瞞己之輩。”沈複念不由得脫口。
二人吵個沒完沒瞭,政事堂裡頭還坐著幾位老臣。他們盤著手串子,半斂白翳瞳,先前不言語,這會兒始張口,然而其中盡是“魏斷不能斷送於我等之手”“我魏傢千歲萬歲”雲雲。
梅觀真忍無可忍,拉著洛仲一道要走,那沈複念卻半分不同意,道:“梅大人,您想走便自個兒走唄,沈某和洛大人可還有的聊。”
“有什麼好聊?!”梅觀真不肯撒手,隻拽著洛仲朝向外頭。
沈複念不松手,賺得梅觀真目眥欲裂。然他並不理會,隻定定睨著洛仲,說:“洛子安,你清醒些,莫要被那梅觀真誆去,當瞭狗屁的亂臣賊子!”
沈複念將五指糾纏上洛仲的小臂,那洛仲皺著八字眉覷瞭他一眼,旋即伸手一點一點地撥開瞭沈複念的五指,苦笑著說:“沈大人,洛傢除洛某之外,還有許多人需得看顧。洛某到底不是您啊,無論如何也不能狠下心來斬除牽掛……洛某不過一凡軀,七情六欲是一個也躲不瞭,大人您不必再於洛某身上虛耗光陰!”
洛仲見那人瞳子怔愣顫動,不免覺得心痛,隻把牙咬瞭又咬道:“明素,魏傢叫天下蒼生失望太久,今朝我已不甘閉目塞聽,與其同流合污。這些年,我何時不恪盡職守?可我守著的人兒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無理畜牲。你想扶江臨言稱帝,我攔不瞭。可他江臨言剿匪有功,卻走的不是殺一儆百的路子,而是斬草除根。他江臨言稱帝,我們這些前朝官兒,又能有多少出路,我阿姊和侄兒又能有多少活路?明素,我不清楚啊……”
沈複念闔緊眼眸,不欲再同洛仲慢騰騰理論,輕聲說:“這由不得你們撒潑,城中禁軍已奔向城門,薛止道想當兵不血刃的聖人,絕無可能!”
“可攔門的禁軍也得過瞭也得過瞭那些個欲開門的禁軍那關。”梅觀真冷不丁哼道。
沈複念掛上個頗輕蔑的笑,撫上梅觀真的肩頭,說:“梅大人,您還是別說啦,您亦步亦趨地跟在您兄長後頭,把那人之言奉為圭臬,還不夠嗎?”
梅觀真不受其言所嚇,仍說:“人各有志,各有路,我兄長乃聖賢,我不從聖人行,難不成隨著那些個蠢蟲走?”
“你不也生瞭腦子麼?”沈複念看他,“你向來隻說你從你兄長而行,可你問過自個兒瞭嗎?沒問過罷?——成,那今兒我問問你。你覺得這事兒對麼?若是你兄長來日後悔瞭,你還有底氣說是對的嗎?”
“自然。”梅觀真斬釘截鐵。
“您呀究竟還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呢?”
“沈明素,你可知你如今在人眼底就是個胡亂使性子的瘋子?”
沈複念自嘲似的笑:“瘋子?我是因著恨你才做瞭瘋子!”
“我們無冤無仇,不過是一念之差,你緣何恨我?”
“我當然恨死瞭你!我兄長在北境殊死搏鬥,不知死活,而你卻想大開城門,放那與外敵合謀的薛止道入關,我怎能不恨你?梅慕實,你睜大你的眼睛看看,你兄長豈有你想象之中那般的巍峨,他不過是個瘸瞭腿後,被自尊折磨得失瞭分寸的糊塗人!”
“你!”
沈複念的話語如於其髒腑落針,細而密的疼痛刺得梅觀真難以喘息。他心裡堵得發慌,眼前一黯險些暈倒在地。
他被洛仲小心攙著勸,可他倚著墻歇瞭一陣後又如常張口,他笑道:“沈明素,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隻離瞭我兄長便一事無成的蠢蟲,可我兄長才不是糊塗人。”
梅觀真深深含進一股冷風,又說:“沈明素,人皆有私欲,你與我兄長視蒼生為己任,而我和子安皆不過凡夫俗子,私欲之外才有大義。我們僅僅是想叫手足至親活著,管他娘的市井繁華,管他娘的上下千年社稷。對於我們來說,能叫心念之人活下去的,那才叫傢國!故而不論你如何咒罵,如何哀嚎,如何的識大義,又如何的瞭不得,在我二人眼底皆不過刮瞭陣轉瞬即逝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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