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216)

作者:洬忱


那人打量瞭那老頭一眼,冷笑一聲道:“老先生,皇城裡頭的事兒,末將這些個北疆野人哪裡管得著?戰起,我們這些蝦兵蟹將皆被那些王公貴人當做狗一般使喚;等到來日戰敗,他們又要嚷著罵一句狼心狗肺不知恩,畜牲似的無用。這京城變不變天,不都是魏傢自個兒的事兒?看門狗可真真是管不瞭那麼多!”

那老頭後面跟著個文裡文氣的小書童,著急道:“將軍息怒!先生直言直語慣瞭,還望您莫要將那些無稽之談放在心裡頭!”

那書童說著又轉向那老翁道:“先生,可別再造妄語,若叫侯爺知道瞭,他理當說您瞭!”

那老翁哼笑一聲,若有若無地斜瞥瞭沈複念一眼,這才對那小書童道:“來——你說說!我錯在哪兒瞭?”

“污……污蔑歧王謀反……”

“若這話傳到有心之人耳朵裡,我會如何?”

那書童想瞭一想,應聲道:“重罪殺頭!”

“好——如今這些守門將攔著我,我撒潑放賴可出得去麼?”

那書童朝四周瞧瞭一眼,到底沒在沈複念他們身上停留,隻是掃過那些個橫眉怒目的守門士卒,利落道:“恐怕難!這些個將軍們好似都沒有半點兒要放人的意思呢!”

“你人小,倒是聰明。”那老翁說著又往沈複念那兒瞧瞭一眼,“你眼睛比一些官人好,穎悟亦是絕人。”

沈複念聽著聽著,竟耐不住自嘲似地笑出瞭聲——那話簡直就像是在罵他。

這老翁的矛盾舉止,叫沈複念瞧來覺著可有趣。

那老翁瞧上去是要單槍匹馬闖城門,所思所想皆好似從沈複念頭腦中摹過來的,可態度卻明擺著是在說今個兒恐怕隻有傻子才會奔回京城。

他本沒打算招惹那人,被撞一下又不會把他怎麼著,更何況那人還使他受教良多……可偏偏那人的身影於他這個半瞎而言而言卻熟悉得出奇,他實在耐不住要盯著那人瞧。

那老翁和那些個守門將僵持著,分明他自個兒也把道理也說通瞭,但不知為何就是賴在那兒不走。不知不覺間,那天幕愈發暗瞭,烏壓壓的雲攏得人喘不過氣來。

那守門將不耐煩地往地上跺瞭幾腳,算是下瞭逐客令:

“老頭!我就和你直說瞭罷!今兒哪怕沒有什麼流賊,這浩浩蕩蕩的鼎州兵也絕不會無緣無故跑去京城救駕,更何況你的話本就毫無根據!”

但那老翁仍舊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隻靜靜地回身凝視著沈複念,道:

“大人——您還不走嗎?”

沈複念被突如其來的問候驚著,一時竟忘瞭反應。這時不知從何處來瞭些佩著劍的錦衣兒郎,切斷瞭沈複念與那老翁的視線。那些個人的態度皆是恭敬得很的,個個彎著腰,垂著頭,隻見他們同那老翁輕聲交代瞭些什麼總算把人給勸走瞭。

沈複念眼神不好,瞇眼端詳到這時,心裡頭的答案總算是呼之欲出。

眼見他那雙桃花眼終於瞪大瞭些,誰料那湧至喉口的話語還沒喊出來,他的近侍軒永先他一步捂嚴瞭他的嘴,道:“公子,莫要張口!”

軒永性子平和寡言,本不常違逆沈複念,如今以下犯上,估摸著是真遇上瞭什麼大事。沈複念鎖緊眉頭,總算將那含瞭不知多少思念的話語咽下,眼睜睜地瞧著那群人將那老翁帶走。

那老翁被帶走時扭頭瞧瞭瞧周遭一眼,又恰巧同沈複念對上眼。可他沒有像是尋著生路般向他呼喊,隻是拿那滄桑的濁眼一眨不眨地瞧他。後來那老頭挪開瞭眼,隻是擦過他身側時,還慢瞭步子輕聲道:

“阿念——這條路你走不得。”

沈複念瞧著那人的身影化作模糊黑點,嗓子裡頭那被生生吞下的話語堵得他發不出聲音來。

他緩瞭好一會兒,才張口苦笑道:“我還以為我在鼎州人生地不熟的,怎麼會碰見個知心人——原來是吾師,知我莫若他老人傢……軒永,方才你緣何不叫我與我師父相認?”

“公子,方才攙著那老先生的是薛傢人。”那軒永眉心擰瞭一擰,道,“……更何況……公子您可不能忘瞭老爺的訓誡,”

沈複念愣瞭一愣,咬咬牙又將身子轉向城門,自嘲似的低聲笑道:

“軒永,你也未免太小瞧我!我可是沈尚書獨子,如何敢忘瞭他的訓誡?當年我下山回府,他不問我習得何事,不問我身體康健與否,張口便問我師從何許人。他知曉我師父名號後,可賞瞭我一頓好罵!先太子舊部在他眼底就是活脫脫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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