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170)
作者:洬忱
“全由您做主。”那寧傢子神色不動,隻卸瞭方才自稱“老子”的張狂與假意殺人的躁怒,再度請罪道,“小人先前所言盡誑語,還望小將軍您莫往心裡頭去。”
宋訣陵把茶杯往桌心推瞭一推,道:“事事有根源,我不信你無憑無據就能造出那麼個遭人厭的虛角……多說無益,你這幾日便跟著欒汜學些規矩,安心把傷給養好瞭。”
那寧晁恭順點頭,正要出去,宋訣陵又在他身後啓唇:
“我不是定人生死的閻王爺,你若想尋死,大可隨意尋棵歪脖子樹,栓根麻繩套頸子,千裡迢迢跑這兒來,還真是有妙點子。”
“我死前想再瞧瞧那能補這鼎州天,救這糟爛世的狼崽長什麼狗樣!”那寧晁悶笑,帶著些說不出的苦。
***
這寧晁的爹娘皆為悉宋營中將,那二位本是天造地設一對良人,誰料樞成一十五年一場苦戰,會一舉奪去他夫婦二人性命。
當年,城門失守,位於城門近處的寧府首當其沖。後來寧傢死的死,沒死的也拔刀自刎,以死謝罪。他們原是要將寧晁一並給帶瞭去的,誰料頸間傷口割得太淺,最後竟叫他一個黃毛小兒於世茍活。
——自此,寧晁成瞭個可憐無所依的寧傢孤子。寧傢最後予他的,是頸間那道嚇人的刀疤。
樞成一十六年,秦降,悉宋營主將宋易卻被召入繾都領罰,連帶著北疆諸將的日子也變得愈發的艱難。搭營修屋,重整農田,哪哪都需得銅錢銀子。大傢夥從前一塊屯田吃營飯,鮮少計較錢的輕重,那時是頭一回深感囊中羞澀。
寧傢子孤苦,可是營中人多數生計難維,縱然想破腦袋,傢裡那麼些舔舔就見瞭碗底的米粥也實在供養不起那麼大個孩子。
最後還是俞傢人把手一抻,把那孩子收進瞭俞府。
然而北疆人重恩,他寧晁亦然。俞傢上下視他如己出,深恩不該負,於是他年方十四便自請入營,由人在肩上刺下“宋”字,與他爹娘一樣,成瞭自甘宋傢驅使的兵士。
寧晁頸間那道疤,每至雨季便會發癢,叫他好似又聽著瞭那年府中人悲戚的低語——
“晁兒啊,你莫要怨叔伯們,咱們寧傢沒守好城門,是徹頭徹尾地失瞭職,實在無顏茍活於世啊!”
“晁兒啊,你就隨我們一道安心地去瞭罷!”
他撓著疤,不斷地撓,撓得那地兒的皮肉泛瞭紅。
寧晁也知道,他理當死,他早該死。
他清楚自個兒該死,可他想被收入悉宋營想瞭前半生,好容易成瞭宋傢兵,卻沒能迅速接過守門之任,反倒一事無成。
他又非不死瞭,何必急於在如此窩囊之時?
於是他跟著俞落一通猛幹,為磨練武藝,同營裡弟兄對打得通身刀疤。他想守門,他想報恩,可是沒有機會。寧傢失職釀成大錯,他這一寧傢後人,不被營中人唾棄已是難得,誰人會放心再把守城門的重擔丟給他去扛?
寧晁如今任職營中司馬,與宋訣陵一般,也如宋訣陵一般被鼎州人怨恨瞭大半輩子。興許是因為生來大度,又或者是因為當年的恨意全變作瞭他頸間那疤,他要親自向蘅秦尋仇的欲望頗淡,活到今朝為的也僅是報恩。
那日,他甫一聽聞俞落辭官剿匪而去,登時便驅馬回營,卻隻見一群橫眉豎目的兵士與一位神情淡薄的監軍。
他愈想愈覺得憤懣難解,神識不由得恍惚起來。待他回過神時,自個兒已一拳頭揍上瞭監軍方紇的臉兒。
“你怎麼能那般對待俞伯?”寧晁嘶吼著朝他揮去一拳,“你明明曾經也……”
拳點雨珠似的落下,待到其他兵將將他二人分開,那方紇面上已是青紫斑駁。那人兒毫不慌張地吐出口中腥沫,拍衣起身,說:
“寧司馬,你收拾收拾,自請離營罷。”
寧晁的喉結起又落,末瞭應瞭聲“嗯”。
又是幾日,他於深夜闖進瞭方紇的營帳。那瘦弱文人見狀便頂著張略微發腫的臉兒由榻上起身。他從容地把衣裳理整齊,語氣溫溫:“你身子上已刻宋字刺青瞭?”
寧晁點頭。
“那麼李傢薛傢不會要你瞭。”方紇說。
寧晁又點頭。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方某曾當著全軍的面要你離營,如今也依舊沒有反悔意思。”
“我當然會走,可是方紇……”寧晁愈說愈氣憤,頸間疤紅得像要滴血:“你借刀殺人,你理當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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