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65)
作者:罗浪
天色微曜,太學西墻外巷,搖搖晃晃來三個男子,衣衫看去光鮮,穿法卻似匆忙隨便,各甩著亂偏發髻,不時晃踩到彼此衣角,腳下如同拌蒜。
走在中間的石仲安打著哈欠道:“可把話撂這兒,明日咱要麼不出來,出來就不回去,這大清老早起來攀墻的罪我是再遭不住瞭。”
右邊君拆臺:“昨兒你也是這麼說來著,還不是一睜眼就又拉我們往翠幕樓鉆。”
“所以我說,大丈夫敢作敢當,既然出來就別給我大清早喊起,讓小爺在溫柔鄉裡睡個完整覺好是不好。”
“仲安兄是天不怕地不怕,”左邊君哼哼道,“最近晨查查得緊,我哥倆再給月書季考記上一筆,今這一年可就又白混瞭。”
石仲安亦不過嘴上逞能,要真不怕也不至於一被喊就一個軲轆起回:“要說也是這太學,建哪裡不好,偏偏就被包圍在這花街柳巷中。天底下最花容月貌的都在一墻之外勾著你,哪個還有心思去讀什麼書?”
“美人嘛,哈哈,才是個個一輩子都要讀的書……”
諢語間來到西墻外一斑駁處,此墻面不知何故常年有幾塊泥磚殘缺,每次整修後沒幾日又會無故脫落,細看墻上,日日卻總有新腳印踏過。
三人挽衫挽袖,開始依次攀墻,雖有宿醉眩暈幹擾,到底是輕車熟路,一氣呵成。
石仲安第一個翻進飛跳落地,腳下震痛,試站穩間,突側光瞥見一人影,唬得一驚。
轉頭定睛看,一人身穿學服,手持一掃帚,面容俊朗,隻看著年未及弱冠,一臉青澀,想來不過是個輪值清掃院落的窮學生,才放下心來嚷道:“你嚇我一跳。”
對面管臨:到底是誰嚇誰一跳?
細看這下墻人眉眼,管臨確定正是上次別人遠遠所指那位,後幾次去舍間私訪都撲空,今見不覺心道:果然大傢說的沒錯,此處才等得到你——
“可是辛州石二公子,仲安兄?”
接迎同伴下墻後剛要走,石仲安聽此問不禁回頭挑起一邊眉:“你誰啊?”
“在下琴州管臨,可否借步說話?”
石仲安不明所以,旁兩人倒是識相,拍拍他肩示意先走一步。石仲安挽留道:“等下我唄,馬上來。”
“仲安兄,這邊請。”管臨引他到幾步外,忽聞到一身濃重酒氣,心嘆也許不是個談話的好時機,但難得碰來,卻也等不得瞭。
遂開門見山道:“早年在琴州我與遲傢姊弟相識,曾借得一帖柳氏真帖把玩,後分別匆忙,一直未還。聽聞令嫂遲氏正是他二人長姊,可否勞煩仲安兄代我交令嫂歸還?”
石仲安本來困得迷迷糊糊,聽到“遲傢”二字,突將雙眼圓立起:“遲傢妹妹弟弟都死瞭,你沒聽說?”
管臨狀作驚訝:“死瞭!何時的事?”
石仲安亂眉皺起,滿臉狐疑地將對面上下打量:“好到能借你真帖,卻連死活都不知?”
管臨自認孤陋寡聞:“我才來京中不久,之前在鄉中隻聽說竹西君入獄病逝,他二人投奔長姊……”
“你可別亂聽說!”石仲安忙將打斷,“我全傢遠在辛州,跟他們半點關聯沒有。死瞭,早死瞭,遲傢都死絕瞭。”說著就擡腳要走。
管臨仍試追問:“代我交還令嫂總可?”
石仲安頭也不回擺手道:“遲傢的東西你找遲傢還去,大嫂是我石傢人,不必瞭。”
走去喊上兩個等候的同伴,同伴見他一臉怒容,不禁問:“何事啊仲安兄?”
石仲安氣道:“找我尋什麼遲傢人?我爹要不是倒八輩子血黴結瞭遲風卿這麼個親傢,能好好從禦史臺貶下來,半路氣中風?小爺我本來早就排上蔭補授官瞭,拜他逆臣遲傢所賜,還在這鳥太學中鬼混。不提還好,提來恨得我牙癢!”
管臨聽他高聲怨罵而去,一腔怒氣實不像刻意僞裝。
石仲安之父石辭,一度官至禦史中丞,與竹西君多年交厚,其長子石伯安正是娶瞭遲風卿的長女遲舫。五年前遲風卿下獄,反對董峻漳新法的舊黨遭一網打盡,石辭亦被貶官下放至西南雲城,卻在就任途中勞損中風,告老致仕,還鄉休養。
管臨雖未指望一次貿然拜訪就能打聽得到線索,但見這石仲安為人和語氣,想是再經營靠近,也沒可能從他這裡取得與遲舫聯系。
石辭為官正直清廉,其長子石伯安亦頗具才名,卻不想同出一門,石傢老二竟是這麼個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