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64)
作者:罗浪
肖子平想到殿試以來幾次面聖,雖次次惶恐未敢直視,但以儀態言語憶來,也是端雅威儀的正經帝王架勢,何以“草包胡帝”之名傳遍四野?
“董相想必是深得先太後真傳,將控制瞽聖的招數學得有模有樣。”
“可惜如今這位畢竟不同於瞽聖,”管臨道,“隻待羽翼漸豐,早晚不甘。”
經此一番探討點撥,肖子平何止豁然開朗,簡直連疏奏草稿都擬出瞭大綱。一時不得不暗中承認,論觀勢謀局,管臨眼界思路有時的確在自己之上。以往於此尚不服氣,如今竟儼然成瞭一大心理倚仗。
心下稍有瞭底,傢鄉菜食來也品出滋味許多。這才漸漸放松,閑聊起各自日常。
“你近來在太學中如何?”
管臨苦嘆:“比州學更苦,私試月月舉行,還要將等第張榜於學門口給人圍觀議論。”
“那不正投所好?考試你最所長,”肖子平一提還代生出幾分自豪,“今日在尚書府上,那賀先生還道天章閣侍講孫昧常向李明甫誇贊你。”
“哦?怎麼會。”管臨有些意外,太學中學官很少面衆授課,他與孫昧照面次數都數得過來,交談印象中更從來未有。
肖子平隻當他慣來謙虛,未多細究。因又想到:“我上月搬去南郊新賃的一處院子,前次旬休遣小聞去學中接你來,卻撲瞭空。聽人說,你一得空就一個人出學亂逛,神神秘秘不知所蹤。”
“滿街看熱鬧罷瞭。”對面回得輕描淡寫。
“看熱鬧?你是不是——”肖子平放下竹箸,擡眼看來,“還在到處打探找他們?”
管臨隻夾菜不語。
無疑印證所猜,肖子平眉頭蹙起:“我與你數次去宜城,連遲傢父子女三人的墳塚也親見瞭,卻如何還抱僥幸?”
憶起彼時景象,連肖子平也難抑心潮波動。
管臨卻回得平靜:“遲傢怕董黨暗地追害他姊弟,隻稱他二人鬧瘟疫中死瞭,不立塚如何教人相信?”
“好。即便他姊弟隱姓埋名尚活於世,你又如何確定人在炎京?”肖子平反問。
“竹西君在臺獄中死得蹊蹺,冤名未雪。” 管臨垂下眼睫,半晌輕聲道,“他但凡活在世上,絕不會善罷甘休,定要從頭複盤,追查個明明白白。”
肖子平隻覺此乃癡人說夢:“且先不論是否冤名,炎京是何等狀況,來這半年你難道不知?三步一吏,五步一官,若真有董黨授意要追查的人,怎可能在此間逍遙隱匿?更別提招搖於市,去找高官舊識翻查如此重案!”
管臨未回駁,眸中閃爍的光芒卻透著一眼就看穿的不為所動。
見他此狀,肖子平更憂心:“京中上下至今都對遲風卿三字諱莫如深,你偏偏四處打探,不怕被人盯上。”
“我自有分寸。”管臨顯然不想再繼續此話題。
肖子平搖頭深嘆,同樣對話這些年記不起重複過多少次。不管他如何擺出如鐵事實,管臨都始終堅信遲欄遲階姊弟未死,甚至還異想天開覺得他們就大隱隱於事發眼皮底。肖子平想不通,平日看世事、論天下都如此耳清目明的一個人,為何一到此事上便判斷都歸瞭零,理智都祭瞭天。
遲傢當年到底給他灌瞭什麼迷魂藥?
也似乎正是自那年起,以往還顯得悠哉淡泊、並無意承襲父名的管氏遺子,突轉以功名為志,劍指炎京。也間接帶動瞭自己終於沖破“守慈”枷鎖,一朝進京登第入仕,踏上未知征程。
當年那個曾日日魂牽夢縈的女子,音容笑貌已漸漸模糊瞭,自己的人生卻陰差陽錯因那一年遇到的人、發生的事而改變——也許將全然改變。
不進京圈不知官場之雲詭波譎。所遇人人看似平常,細究卻個個有腿抱、有山靠,一個區區地方官之子,在這幾世經營的關系網,盤根錯節的權勢榜中,隻如螻蟻般渺小。
肖子平決定就依此席分析,大膽試投帝好,放手重押一註。
詢相聞
世間學堂千般,學生總各有好壞。但若論將好壞兩頭學生都收錄到極致,唯炎京太學堪當此名。
好的有枕書為伴千錘百煉,為月月私考名次進級一列恨不能以命相搏的學瘋子;壞的是門蔭入學相逢恨晚,紈絝間一拍即合隻待更壞出一百種花樣的學混子。
平日兩者涇渭分明,一眼即分。隻在這一大清老,昨晚懸梁刺股的,和歌舞升平的,界限不再分明,看上去是別無二致的睡眼惺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