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458)
作者:罗浪
“方景由鐵騎鎖關,方傢軍十萬邊軍,”連韓子奇都慎道,“可不是由人隨便兵進兵出的。”
與兵行險道去硬碰方傢軍相比,韓子奇還是覺得南邊江其光這個柿子比較軟。
“明日開拔,彭威——”
“在!”
“設局回撤,引江其光援兵一路西追,”遲大將軍並不聽勸,主意一旦拿定,當即佈置分派,“其餘各軍順河道翻山北上,行往處平關。”
“韓將軍,倒真是需要你回趟陵州,與長公主交待如此。”
“方傢軍那邊的話,我先行一步,”他最後道,獨斷專行的冷峻神色中忽閃露一絲令人心安的笑意,“去與他敘敘舊。”
——
周迨看過前方戰報,並不覺安心。
他料想,此一時之策能拖延幹擾到周璐,卻未必攔得住遲階。周璐覬覦九五之位,尚有民心顧慮,表面功夫要裝,而六一十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他急於取勝,在乎這些?
他姨甥二人究竟誰能壓制誰。
君將不疑?二人關系當真如傳聞中那麼牢不可破嗎……
“作孽,作孽啊!”
戰訊詳情傳開,工部李統沖出怒罵:“兩江堤壩百年之工,怎能說毀就毀!開河淩汛暴發會淹沒多少城鎮與良田?以為炎京就能一時守住,高枕無憂瞭嗎?天災無眼,並不會繞著皇城走,全淶水沿岸誰也逃不過!此舉禍國殃民,殆害千秋哪。”
死老頭子,給你臉瞭。當初歸順得就不情不願,此刻還打算來一出撞柱死諫,千古留名?
“帶下去,”周迨習以為常揮揮手,“冷靜冷靜。”
連日來,已有多少臣僚再經不住良心撕扯,或跳出犯顏直諫,或自請辭官還鄉,無一幸免都被這樣押下去,送往上靈囿“冷靜”。之後要麼再也見不到人,要麼幸有幾個去而複返的,都冷靜得十分好瞭,回來後態度徹變,對新帝言聽計從,助紂為虐各盡所長。
閘門一旦打開,就再也不想關,也關不上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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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哥,我……”
又一批深坑廝殺的勝利者決出。
落松赤膊浴血,最先一個攀上,接受著周圍鋪天蓋地如拜神魔般的歡呼嘶吼,他看上去孔武無匹,大殺四方,再也不是幾日前力困筋乏的狀況。
也許他熬過去瞭,恢複瞭,這隻是落松本來就有的身手。也許他很清楚必須通過這一場場殺戮篩選,才能跨出上靈囿煉獄的這道囚門,重獲自由。也許他懂得取舍,更擅於僞裝。
即使方才下坑前遠遠對視時,落松看他的眼神空洞如幽魂,管臨仍心懷一絲僥幸揣想。
直到一個特殊獵物被送到落松面前。
這才是針對他個人的終極試煉——他當即毫無猶豫,出擊狠準,一手就掐扼住濤七脖頸,多年的拜把好兄弟無法自控地蹬腿掙紮,面容憋紫,欲言不能,終以最痛苦不堪的方式,漸漸斷氣在他手中,他冷綠的雙眼從頭至尾沒有起伏過一絲波瀾。
“落松。”管臨心中痛吼。
根本沒有僥幸,這一刻他終於相信瞭。
隻除瞭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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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與武人天賦有異,薄弱有別,摧其意志的手段自然也不盡相同。”
周迨收到管臨自告屈服的彙報時,由謫越人伴在一旁,自己閉目養神,正著人觀星問蔔。
“生性愚拙者,隻略施雕蟲,就足令終生臣服,”謫越人看向守衛在旁的昆西騶,那是他畢生得意的穩妥之作,“擅武者,氣血活絡,亦不難激之調之;擅文者,心思卻多有迂回深沉,反最是頑固難破。讓他們徹頭徹尾忘卻自己何人,生之何謂,自我驅遣——要達到如此穩妥蠱力,惟隻差一劑助力。”
那一劑助力就是所謂的靈壁藩屏。現下焦頭爛額得很,哪有心思受他慫恿,去探究什麼興蘭壩屏眼?況且那所謂打破藩屏之說,他周迨再怎麼說也是個大炎周氏子孫,自掘國祚釋放蠱力?
謫越人是多年來以非常手段輔助幫瞭他不少,但還不至於倚賴其邪術到那個份上。
周迨瞇睡雙眼隻開個縫,戾光卻擋不住,哼道:“不聽話的朕就殺掉,殺到剩下都聽話為止。”
提議被再度拒絕,謫越人卻不急不惱,拈須微笑自言:“普天之下,所有思想都掌控於己,一切行止都任意操縱,並且人人都真心認定如此種種,皆是從自己意願發出——這難道不是千秋霸業統治萬民最理想之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