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457)

作者:罗浪


“這蠱亂人心智,受操縱者會體質大增,麻木不仁,什麼兇殘歹毒的事都做得出來。其實這種蠱在南疆倒不罕見,它見效雖快,壽命卻有限,隻待耗上二三十日,不肖外力幹預,就會人蠱同亡。”

“人蠱同亡。”遲階聽來並不驚奇。

“沒錯。我配瞭劑藥可稍作緩解,但根除不瞭,人一旦沾上它就毀瞭,從意識到肉身都早晚會被腐蝕殆盡。”

車慈恭敬回完話,心中猶有未盡之言,遲疑瞭一下,還是斟酌道出:“大將軍,總不過是二三十日……現下專辟一處關押他,耗人耗力不說,病歿傳染,對全軍也是隱患。”

遲階看向遠處火苗飛竄,明白他意思:最好直接處置燒死。

車慈暗籲一聲,按理說他醫者仁心,不該提這樣的建議,但身居此職,要對全軍體況負責,多一人接觸,多一份病疫危險。而且此人是個戰俘,沒必要不惜一切保他性命。

遲階點點頭,整衣欲去間,指瞭指主將宿帳方向:“把他安置到那兒,防守嚴,誰挨不著,回頭我親自看押審他。”

“啊?”

車慈愣住。那傢夥生生一個活體毒源,旁人惟恐避之不及,大將軍三思啊。

議事帳中,衆將心有餘悸,誰也未料想到賀賊竟會用出這種極端手段來阻擋靖西軍東進。

“上遊各堤壩都已被搶占封鎖,”韓子奇百思不解,“賀賊窮兇極惡不擇手段,所調兵力再怎麼說是地方舊部,怎麼也瘋瞭嗎,竟去執行這種自毀長城的命令?”

參軍李敏才去跟審問過戰俘,再結合前方探報,已大概摸出瞭來龍去脈:“聽說周迨在炎京以巫蠱手段私訓出一班死士,現已派出到各地執行密令,有挾持將領奪下兵權的,有自殉式沖鋒陷陣的——就如今日擒獲的那個,都見到瞭,非可用常理揣測應對。”

許孜沙場裡滾大,並不信這些邪:“再怎麼巫蠱操縱,他也是血肉之軀,會傷,會死!隻管見一個砍一個,叫他裝神弄鬼。”

“可若他按此策,再命人去將溯巡壩搗毀,”李敏手指地圖,沿淶水走向逆流而上,在兩處彎道堤壩虛劃瞭劃,道出最壞猜測,“對整個河套地帶都將是滅頂之災。”

他這詞用得嚴重,衆將一時聽來都覺得過於誇張。

今日河道遭改道洪峰勢危,隻因此地河壩太淺,一時疾流兜不住峰急浪高,若被當場拍到是會損失慘重。但畢竟現下是隆冬季節,洪流往北流去平緩後,河流不過幾晚就結凍瞭,他們仍可整軍踏冰而過。

遲階看向李敏,頗贊賞他這一步看十步的縝密,因為除瞭他,衆人似乎都忘卻瞭一項折磨瞭河西人幾百上千年的自然災異。

“淩汛,”李敏嚴肅指出,“若執意東進,賀賊以此作攔,就算我大軍能躍過天險,待到春來開河,其災禍於兩岸城鎮絕是無法估量的!”

衆人頓醒,陷入沉默。

許孜不甘道:“賀賊是等江其光調南方大軍來抵擋不及,以此作威脅拖延,我們若停步猶疑,正中他下懷。”

祁統領變遲大將軍,彭威已憑實打實的錘煉與戰績接任後勤營統領之職,聽到要停步觀望,插言道:“等不起,後勤糧草最多隻還能撐半個月,半月內能拿下嗎?”

韓子奇這時候清醒瞭,他志指輔君平天下,比這些小年輕們自然看得深遠,被提醒有觸發淩汛災患之危,當即意識到這個雷池絕對越不得,他想瞭想道:“長公主殿下已決定移兵南退,回辛州就糧,並聯絡孟親王派兵北上援戰。當下糧草不繼,賀賊又挾百姓安危在手,絕不能教他誘戰得逞,使殿下失瞭民心。莫若會合大軍撤往辛州,待開春兵強馬壯,走青江南下再戰,更穩操勝券。”

有理。

李敏卻知時不我待,決勝戰機稍縱即逝:“南方各軍現下觀望,如今賀賊已登基,若拖延時久,搖擺勢力被威懾歸順,對我軍更不利瞭。”

亦有理。

許孜目光投向遲階。他不像李敏他們思慮周全,但明白一個道理——將在外,是進是退,此時主帥一句話,將決定全局走向。

“還一條路,”衆目聚焦中,遲階終於淡淡開口,手抻過地圖一角,抽開被圍著指點的淶水上遊,將壓在許孜胳膊肘下的北邊戈壁移進視線中心,“繞過淶水,出處平關走北漠,由興城南下,直取炎京。”

“取道關外?”許孜驚訝。

一百種不可行之處在各人腦中相繼冒出,且不說孤註一擲,行路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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