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459)
作者:罗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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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煙花在天邊孤零零綻放,又稀稀碎落下,像是發號施令般提醒炎京人,今日本是個該當闔傢歡慶的大年夜。
管臨獲得釋放“恩準”,回到五朝獄宅所。
他神色矇昧,舉止僵然,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府上仆從甚至還體貼指引他更衣沐瞭個浴,真當是為年節喜慶一般,收拾幹凈整齊瞭才放他去與那上一老、下一小,團聚過年。
他終於重新踏入關押晚兒的宅院。
院內外守衛森嚴,前方屋門靜悄悄迎開,常日監守攸蓮的那個高壯昆西騶獷悍懾人依舊,身形一側,將管臨放進,又原位堵回,像一座越不過去的山。
其實用不著如此重重防衛,根本就沒人能鑿開那堅實石櫍屋柱,割斷那特制烏金絲線,將晚兒帶離此地。
但不妨礙他們祖孫三代在這幽暗囚室裡共度一夕年夜。
滿滿一桌的佳肴美饌,是攸蓮為兒子專門操持籌備的,看去分外豐盛隆重,畢竟,這是母子倆今生同席的第一頓飯。
管臨一進屋,無心顧其他,直奔桌席那頭端坐等待的攸蓮。此回裝瘋賣傻騙得複返,就是專門來找她的,趁無人在旁,要抓緊問究竟。
可是走近間餘光一掃,驀覺哪裡不對,轉眸向一旁安靜異常的晚兒看去,登時整個人駭怔。
孩童頸間血流如註,頭向一邊歪擰,已然斷氣。
強韌閃亮的烏金絲此刻拴著的,不過是一具溫熱新死的小屍體。
攸蓮手邊一把匕首滴血未幹,柔聲道:“臨兒,坐,聽娘好好與你說。”
絕地生
管臨瘋沖上去,試探孩童可還有一絲活氣。
攸蓮不攔不擋,反疑惑問:“這並非你兒子,你真沒認出嗎?”
管臨親見晚兒斃命眼前,情緒崩潰已極,哪還有心與她細論其身世真僞曲折。他顫抖斂起童屍,耳聽攸蓮此言,忽將孩童左腿褲管猛一撩卷,鮮明熟悉的鶴印赫然入目,浸進鮮熱血泊的手更加萬般絕望地顫抖。
攸蓮盯望他一舉一動,竟詭異得趣般,笑瞭出來:“傻孩子,原來你與周迨一樣,隻認得烙印,不認人。”
她說話間探出一足,撩開曳地的羅裙,再度示出足腕上那天下無二的金鋜鍛鶴:“我第一眼見到那孩子,就料到與你關聯,周迨此人慣用伎倆,必是想用骨肉至親來日脅迫於你。周迨當時才潛入炎京,急去籌謀一連串登頂大計,不放心別人,卻獨信我愛孫心切,交我親自看護瞭他幾日。”
“一切皆是因果報應,”攸蓮看管臨仍死抱那孩童屍體不放,漠然勸慰,“這孩子是周迨□□一名臣婦遺下的,我留養在身邊,原打算慢慢籌劃培養,待時機到瞭,再揭穿於全賀,或殺在周迨面前,讓他也親自嘗嘗那是何等滋味……”
“沒有用的,”攸蓮淒迷搖頭,自己否定瞭自己,“想想罷瞭。一個從未見過的野種對他來說算什麼?為瞭迷惑衆人,竊奪天下,他周迨連從小長在身邊的嫡親兒子都想殺就殺,眼睛不會眨一下。”
所以是……
管臨迷茫擡眼,這番石破天驚的調包說辭並不令他信服,更難將他的震怒平息半分。
“治州煙傢坡一戶姓金的木匠人傢,你出去後派人去接,接到真正的祈兒後,自然知道娘絕不會騙你,”攸蓮安穩持箸,夾瞭一隻藕盒送往對桌空碗中,言語神態皆是駭人的溫柔,“臨兒,嘗嘗娘的手藝,你還從未吃過。”
管臨盯向攸蓮足腕上刺眼晃動的仙鶴,和那金鋜之內重灼潰爛的未愈肌膚,依她所言,霍然捋出這一連串偷梁換柱的可能操作,為瞭以假亂真,她難道竟是當時就未雨綢繆,當機立斷燒紅金鋜,就這樣任烏金貼膚灼烤,現烙瞭一隻鶴印上去!
懷中無辜幼屍溫熱未寒的觸感真切,管臨戰栗更甚,望向攸蓮的神色毫無慶幸與慰藉,隻有更被其奇智與狠絕震駭的難言驚恐。
攸蓮順著他目光,也看向自己足腕,輕嘆一聲,隻得放下張羅碗筷,與他耐心述起:“這原本是一隻華貴金釵,他們早前念我勾結炎臣‘有功’,‘賞賜’於我。周瀾最後鬱結重病的一日,我便是戴著這隻金釵,尋得與他單獨一見的機會,俯在他耳邊,親口說出:我就是被他滅族殺光的朗格日族真正王女,我這一身血脈才是他苦尋多年不得的雲膽玉魄,而他籌劃一生的奪位大計,正正是葬送於我攸蓮之手!”
“周瀾當場暴怒吐血而亡。我未用捅他一刀一劍,卻讓他在畢生最痛心切骨的驚醒不甘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