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x张居正】风霜摇落(25)
作者:带明第一炼金师
后来,他发现自己虽为帝王,却束手无力。
再后来,他抄了先生的家,罢了先生一手提上来的接班人与助手,黜了先生倾尽心血的新政。
“臣少受父师之训,人臣之道,秉公为国,不恤其私。君是君,臣是臣,自古以来泾渭分明,臣也心清。但是在臣眼里,皇上永远都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是臣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人皆有私,臣也非圣贤,皇上对臣不满,臣也明了。”
“可是……可是为什麽皇上从来都不信臣,也不愿意听臣辩白呢?”
朱翊钧现在才明白,他自始至终都不是说漂亮话。虽偶有盱衡厉色,但如此一颗赤忱的真心摆在他眼前,包容他,关心他,他却视而不见,恩将仇报,将那颗真心践踏入泥沙。
他的先生太好,好到现在回想起先前的胡搅蛮缠,将他拘在宫里肆意洩恨却对外宣称元辅早已病殁于万历十年的那个夏天,心就千锤万凿似地疼。
他从来不管先生实在受不住了才会发出的求饶,甚至变本加厉。他还每天都把朝中的弹劾一一念给先生听,其间部分诋毁鼓噪之言不堪入耳。先生一开始还会无声地流泪,还会挣扎,到后面只是彻彻底底的麻木,归于沉寂。而他的心里,却涌起一阵难以言明的快意。
“你那好下属曾省吾,丧家之犬罢了。不过他还挺有自知之明,今天辞职离京了。”他从从容容地衔住他的唇瓣,语调可称得上是阴阳怪气。
先生的鬓角好像浸了场瓢泼大雨,彻底湿透,瞳孔有些涣散。唇微微张开,滞了片刻,又死死咬住,未发出任何声响。
“忍什麽?为什麽不叫出来?先生现在哪像一国元辅,下次是否要朕教人搬一块镜子来,好让先生仔细瞧瞧。”
十年相业,栋朽榱折,浸微浸灭。
这就是他的学生,回报他的。
先生微阖的眼眸里载着落了灰的断壁颓垣,掀不动一点生机,任由自己将他压在身下,一件件褪下他的衣服,心如死灰。
无父无君,无家无友,如水中之月,空里之风,他已是一无所有。他还能奢求什麽、期待什麽呢?不过是衰朽残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
纵然有再多放不下舍不了,也无济于事。
偏执,病态,强行索取,仿佛那些强加在他身上的侵犯可以羞辱到先生,非要不信邪地想磨尽他所谓的文人傲骨,弯折他不屈的脊梁,让他毫无保留地去接受自己。
真是如此?
是了,只是洩恨吗?他难道真的不想要他吗?
少年时的联翩绮念,到现在只是分毫不减。这是不管是当下还是几百年后,都不可能彙成笔墨的情意。
是恨还是爱,亦或是爱恨交杂,自欺欺人。
他大抵是病了吧,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尾声
终于回到现实。
“我没动你的家眷,他们都在江陵。”朱翊钧涩然道。
“臣铭感圣恩。”
如果自己现在再拿家人威胁先生,先生是不是还会……
可他已经做不出这种事来了。
又是无言。朱翊钧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申时行把你照顾得很好。”
将熄不熄的烛火终于回光返照般蹦跶了几下,四周蓦然陷入漆黑。
张居正感觉唇上落下一片冰凉的触感。薄薄的两瓣,先是若即若离地轻碰上,似是在小心翼翼试探 ,而后是充满侵略性的攻伐,长驱直入,差点让他喘不过气,就要堪堪溺毙在这一方湍急热流里。
对方像是生怕他挣开自己,牢牢抓紧他的手,手心都生了些许薄汗。杂乱无章的心跳则如晨钟暮鼓般清晰可闻,似是在岑寂的夜里向小池掷下一颗小石子,涟漪伴着水声蕩开,逐渐消匿。
他们过往不是没亲过,只是这次的亲吻似乎格外漫长与缠绵。
良久,朱翊钧放开张居正,将头埋在他颈窝里,像孩提时一样亲昵地蹭了蹭,又温存地抱了他一会儿 。
“先生,新年快乐。”
远得像是云端飘来的一声叹息。
积水空明,散发着雨后的清新气息,幽静且安详。天地淬入喑哑之中,人籁寂寂,唯有昨暮的暴雨在屋顶彙成的一汪水洼顺着檐角有规律地掉落,在夜色下单调得出奇。
他怔愣片刻,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顿首:“臣张居正,愿大明国运昌隆,海晏河清。”
……
“主子,其实您早就知道他在申相家,为何放任如此,直到今天才……”张鲸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