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x张居正】风霜摇落(24)
作者:带明第一炼金师
彼时相见,千言万语化作泥牛入海,先前过了多遍的措辞,悉数碎成千片万片,竟是一个字也拾掇不起。
一切都变了,又好像没变。朱翊钧不由得心下一动,“你如今想必是对朕恨之入骨了吧。”
“臣先前得皇上厚遇,是臣之幸,而后失忆,抄家,遗骂名于文墨,后续种种,也坦然受之。”
“你不必说这些漂亮话。”似是再也抑不得,朱翊钧突然冷笑一声拽起他,两人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也没管他的反抗,用力往榻上一按。他不断推挡的手交叠在两人之间,又被轻而易举地抓住了。
“皇上,别再执迷不悟了。”
挣扎间领口大开,露出大片苍白脆弱的脖颈。龙诞香的气息让人迷离,湿热的吐息扑在薄薄一层皮肉上,犬齿尖利,将咬未咬,只是浅浅摩挲,似是将猎物迫到穷途末路后的恶意挑弄,激起身下人难以抑制的细微战栗。
“朕情愿如此。”两人挨得极近,皇帝修眸黑亮如漆,眼里是隐忍的欲望。
朱翊钧顶上他的腿心蹭了蹭,他本能地拢上腿,又被握住膝弯,打开成一个更大张的姿势。
“不要……”他眼圈已经红了,声音有些颤抖。
似乎是被唤起了什麽不好的回忆,他想要挣开覆在自己身上的人,可这反抗实在是太微不足道,倒好似一尾涸辙之鲋在做濒死前的徒劳挣扎。
“朕问你,”他按牢张居正,呼吸越发粗重,只能强行压下业火,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自己,“你可有悔。”
又是一弧银白的闪电跃过夜色,天裂开道口子,剎那间照亮整座宫殿。随后飘风急雨骤至,宛如银河倒泻。
朱翊钧原本以为他又会正气凛然地说一通九死亦不悔的大道理,没想到他只是声音很轻地吐出一个字:“有。”
他似是难以置信,怔然道:“你、你说什麽?”
“早知如此,臣……臣就不该做皇上的老师。”
假若会是这个结局,他宁愿不要有开始。
朱翊钧的眼神仿佛突然间暴戾起来,但也只是一瞬,压住他手腕的力气也不自觉地多加了几分,后悻悻说道:“君王之命,不可违抗。”
对方语气平静得毫无波澜,“先生施教,弟子是则,皇上如今这般,是臣教导无方。若做了错事,是臣教之无策。”
“秉政十年,朝廷事无论大小悉决于你一人,藐视皇权践踏皇恩,更生异心,你还有何可说?”
他滞了几息,旋即一字一句道:“逾矩,从未有过。异心,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若臣纵容皇上懈怠政事,以至百官人人自危,公务结以私情旧怨,纲纪废弛,则有愧于先帝亲嘱,有愧于天下百姓。”
“朕不想做你的提线木偶。”朱翊钧闷闷道。
“钧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张居正挣开他已经有些松动的桎梏,伸出手,迟疑许久,最后还是摸了摸他的头,“钧儿是我的学生,不是提线木偶。”
这个称呼实在是流落在太过零散的记忆里,久远又陌生,难以寻见。数年光阴譬如瓦上霜黄粱梦,忽而唤起,让朱翊钧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似乎愣了一下,“你不恨我?”
张居正没有回答,而是说道:“皇上可还记得,很多年前,先皇将皇上带到臣面前的那一天。”
“张先生,这是本王第三子,年纪虽小,却也算机灵,还望先生不要嫌弃。”父王将他的手交到了眼前穿着官服的人的手里。
那人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又柔软,“臣拜见世子。”
张先生的声音真好听,他也懵懵懂懂要作揖,被张先生止住了,“折煞臣了。”
他只是执拗道:“我向先生行拜师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张先生将一只白玉吊坠塞给他,“这个送给世子。”
小小的一块玉,雕了只栩栩若生的乌龟。
他记得先生的笑很温暖,但长大后的他好像就再也没见过了,宛若零碎的吉光片羽,剎那间冷冷湮灭。
“请皇上让臣归乡守制。”他又想起当年先生无比卑微地拽着自己的袖子,一次次伏首乞求,辛酸之情难以言表。
而他只是自私地答道:“先生亲承先帝付托,辅朕以沖幼,朕倚赖甚切,实是也一日不可离,準过七七,不随朝。”
望之如长松的背影好像有一瞬间佝偻下来。
后来,他与王氏大婚。是年二月,嘉礼备成,普天同庆,他看着先生受命主持婚典,念着吉辞,形容枯槁,礼服下是一身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