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x张居正】风霜摇落(26)

作者:带明第一炼金师


福啓新岁,又是一年元春正旦。

朱翊钧正擡头看漫天绽放的烟花,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圭玉吊坠,许久不语。

申时行平日细谨,做事不留痕迹不留把柄,可不知为何一涉及他师相,各种故作聪明的小伎俩就拙劣得殊为可笑。

又或是,这江山,是他朱家的江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在天子眼前藏一个天子要找的人,无异于徒手攀援蜀道,难乎其难。

在无孔不入的锦衣卫送来消息后,他也怒极,恨不得立刻前去拿人,然后把人死死锁宫里。但在那天,查抄的官员恰好在张府翻出了一个落了灰的小箱箧,也不敢擅自打开,便原封不动地送到他面前。他原本也只是一旁冷眼相看,结果锁落箱啓,露出一叠剪裁细致的熟宣,摞得整整齐齐。

“内阁産一白莲,恰逢翰林院有双白燕,仆窃以为皇上年岁尚幼,近日又温书勤苦,当多加勉之,愿益加雅操,以永终誉。于是俱送于上,以资鼓励。皇上甚为喜爱,仆亦欢喜。然冯公公使使谓仆曰:‘主上沖年,不可以异物啓玩好。’仆遂作罢。”

“今日皇上赠大字一副,上书‘弼予一人,永保天命’,笔如椽大,却挥毫劲挺。皇上书法颇有所成,仆亦感慨万分。”

“近诸事繁忙,仆身体每况愈下,心愈忧虑,犹恐失时。今正当始衰之龄,偶感不适,皇上为仆亲调面汤一碗,美中不足忘加盐,然仆欣慰矣。”

……

他的先生其实很在意他,而且也希望他能够一直开开心心的吧。

颜筋柳骨力透纸背,往昔瞬瞬重现。他摩挲纸面,仿若在细抚苍苒巨树古老的纹路,厚重岁月一圈一圈沿着指尖旋转。

清水淌过枯谷,一鼓作气斫开卡在罅隙之间的巨石后从峭壁倾泻而下。

朦朦月色流窗,檐角灯笼摇晃,醒眼的红,莹润的白,还有些许说不清的色彩,与目光一起交彙在已然泛黄的纸上。他的手用力到颤抖,心底好像有什麽东西倏忽被点亮。

要不……随他去吧。

亲政后,每每他俯身朝务想大展拳脚一番,却发现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更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差劲到根本离不开他。他不愿,却身不由己。

他也是第一次有如此清晰的感受,有些东西破碎了后,不管如何粘合修补,然再也回不到最初。

但最后,他只是想确认件事。

张鲸没忍住又插了一嘴:“主子如此失魂落魄,要不现在趁人还没走远,把人抓回来?”

“到时候您想见就见,想怎麽着就怎麽着……”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也没管朱翊钧越发阴沉的脸色。

“大胆!”朱翊钧喝道。

“奴才该死。”张鲸利落地甩了自己一巴掌后慌乱跪下,双腿抖如筛糠。

“谁……谁失魂落魄了,朕、朕根本不在乎!朕要让他瞧瞧,这大明江山在朕的手里,定不忝祖宗基业。”

张鲸还在埋首瑟瑟发抖,“主子圣明。”

究竟是怎麽走到这一步的呢?

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错了而已。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喃喃道:“我不会让你失望。”

“去撤了那些人,今日事但有洩露者,斩草除根。然后告诉李维桢,朕在这里等他。”

“遵旨。”

……

城门前行道。

王锡爵和王家屏一路把我从值房送到文渊阁,又从文渊阁送到东华门,此时终要分别。

“瑶泉啊,你真要走?你忍心丢下我们吗?”王锡爵拉着我的手就是不愿意放,毫无形象地涕泗横流。

我本来难过到无言,见他哭得实在太丑,竟是破涕为笑:“又不是生离死别。”

他敲了我脑袋一下,怨道:“你还笑?申瑶泉你个没良心的,见色忘友!”

王家屏则是默默抹了一把泪,问道:“接下来有什麽打算?”

“和师相一起去江陵。”我几乎是想也不用想地答。

他默然道:“挺好。”

“是,挺好。”

“那……交给你们啦,替我和颍阳兄告个别,”我朝打开的宫门走去,故作轻松地回头一笑,“元驭兄,对南,后会有期,保重。”

身后是宫阙万重,门外便是市集熙攘。

“万家灯火,有一家因我而明,这便是意义。”我突然想起师相之前对我说的话。

排排鱼龙灯下,游人如织如潮。彼时笙歌四起,远处烟火垂落,好像千株秋菊在天穹间渐次逸散,恍然间亮比白昼。他们的眼睛也在几丈耀光中亮晶晶的,齐齐大声回道:“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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