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树的你(156)
作者:于悬
屋外的世界万籁俱寂,街灯一两盏,亮窗三四户。
许愿家的楼层不大高,不时还能听到车辆从楼下经过时轮胎碾地的声音。
钟望星来到阳台,角落一大盆植株引起了他的注意。
几个月前芽都还没冒出来,被许愿取为“做大做强”的神秘植物已脱胎换骨,长成了繁茂的紫茉莉。
钟望星同款的紫茉莉,可又不完全同款。
他种出来的,是紫色的紫茉莉。
开花结果很多轮,都是紫色。
而许愿家这盆,花朵是白色的。
少见的纯白,他姐姐最爱的纯白。
许愿以为钟望星会喜欢的,这花养得虽没多难,也确费了他一些心思的。
那为什麽,钟望星一直杵在原地?不靠近,也不动。
他看不清钟望星的脸,有点心慌。
“哥?”许愿轻步去到阳台,捏捏钟望星的小臂说:“发什麽呆呢?花不好看吗?”
钟望星直直地盯着那盆盛开的紫茉莉,神不守舍道:“你是专门买了这个颜色的种子吗?”
看来是在纠结颜色了,许愿宽下心说:“不是啊。”
“种子我是从你家顺出来的,养的那些方法我都是照我爸说的做,也没和其他花杂交按理说它就应该是紫的,但不知道怎麽搞的,它就是长成这样了。”
“我问了我爸,他说这个不稀奇,紫茉莉两种颜色混在一起长也是有的。”
钟望星惑然低声着:“从我那摘下来的?”
他不像是在对许愿发问,反像是对自己。
问自己,他为什麽就种不出白色的紫茉莉?
那株被姐姐喜爱过的紫茉莉是能在异乡开出洁白的。
种子是对的,地方是对的,不对的,是人。
他,不对。
幼时的记忆再次刮起呼啸的风暴,渠水里那双写满惧怕和救命的眼睛不断在他面前被沖走吞没。
如果不是有只手突然箍住他,拼了命地把幼小的自己扯上岸,抢夺了唯一的生存机会……
如果不是这样,那他是不是也能种出这样纯洁的紫茉莉了?
通山渠的水遥隔十几年光阴裹挟着沖力淹向钟望星,“岸边”的许愿感受不到那腾涌的水势,试探地摇了他两下:“哥,你……”
钟望星太不对劲了,脸白得不对劲,身体抖得不对劲,虚汗出得也不对劲。
怎麽会在这个时候有焦虑发作的征兆!?
钟望星口干舌燥地吞咽了一下,从指尖爬上手臂的蚁走感让他变得躁动难安。
太恶心了,这种有成千上万的小虫在皮肤底下窜行的恶寒感,密密麻麻,太恶心了。
他刺挠地甩开许愿的手,不到一秒就悔了,狠狠抠着自己发痒的手背说:“我……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就走,钟望星踉踉跄跄地离开阳台,脚步虚浮地往门的方位逃遁。
“哥!”
许愿哪能让钟望星就这麽跑出去。
他轻松赶上钟望星因踩到自己乱丢乱放的switch而就要摔在地毯上的时刻,圈着人一起跌进软乎乎的懒人沙发里。
气都没呼匀,许愿就从沙发里拔出来,对肌肉僵硬的钟望星一顿摸上摸下:“哥你没事吧,摔到没?手脚能动吗?”
刚才那几步似乎已经榨干了钟望星的行动力。
他把自己难看的脸色埋在两个掌心里,整个世界都被躯体化的苦楚笼罩。
粗浅地检查完钟望星有无磕碰,许愿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关掉阳台门,拉上避光性十足的窗帘。
那盆被尽心尽力养护了三个月的紫茉莉,他说弃就弃。
他的拖鞋在接住钟望星时就离了脚,套着干净白袜的步履无声回到沙发。
钟望星窝缩着,交感神经的过于兴奋使他的十指抖抖瑟瑟,抓挠自己的脸,似是要顺着发际线把整张脸皮都撕下来一般,在额头和脸侧的皮肤上抠出一道道泛红的抓痕。
许愿跪坐在钟望星身边,使了点力掰下他冒汗不止的手,一手握一只地揉散着他的麻感:“别抓了,脸抓破了,就不帅了。”
焦虑发作比起不按套路随时随地都能心跳早搏的惊恐发作,具有强烈的特定性。
像只应激的猫,只有踩到了那条尾巴,才会沖人龇牙咧嘴。
钟望星每次焦虑发作时的表情都算不上狰狞,最多的,就是一种很苍白萎靡却又焦灼心怯的濒临崩坏感。
这次亦然。
他的眼神总是不知要看向何处,飘忽地四处扫视,腿上没有许愿的束缚他就止不住地抖腿。
胸一闷,他就用嘴大口大口往里吸气,怕自己气不够用,会憋死,全身上下都是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