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德者(4)

作者:五月祭雪


手指静止了,余笙想到悬崖勒马。分明是细微的动作,却有悬崖勒马的气势,坠崖会粉身碎骨。余笙暗叹,这足以是电影里最完美的瞬间,演员用表情演绎这一刻人物内心的波澜,有犹豫不决,有兴趣、有沖动、有畏惧,人物的生命凝聚在一秒的迟钝。这一幕也可以是一幅油画。是电影就叫《悬崖边》,是画就叫《指尖和唇的距离》。

匡先生,您喜欢男人。

陈述句。

你不喜欢?

又打太极。余笙皱起眉,一歪头,有着儿童在疑惑时特有的纯真感。

您猜不到吗?

余生,有没有人说过,你...把自己藏得很严?

余笙挑眉。

我把自己藏得很严?您说我虚僞?

恰恰相反,你真实,只是真实的你被你藏起来了。

如果是真的,那我也是在保护真实的我。

嗯,我想欣赏你真实的那面。

欣赏。别人向他说,余先生,我很欣赏您的作品;余先生,我很欣赏您;朋友会说,余笙啊,我真欣赏你。匡先生说他、想,是邀请,在我面前卸下面具,让我见一见你真实的模样,我将作一名谦逊的欣赏者。或许出于浪漫情怀,或许出于艺术家对真相的渴望,或许出于余笙本人,匡先生想和余笙坦诚相待。他们的生命轨迹在此之前毫无交集,现在,要他们坦诚相待。余笙莫名哀伤,家人朋友间很难能做到这四个字,两个孤独的陌路人却能在几杯酒、几段话后实现。是,他们不用对彼此负责,出了这扇门,他们可以忘掉一切,而这短短数小时内的坦诚相待将延续到时间的尽头。

匡先生,您是匡先生,而我是余生,我们从名字上就做不到坦诚相待。

那你想知道我的全名吗?

客人来Panem不仅是为这的设施和服务,主要是隐秘性。客人很少会亮出的真名,除非不介意,但通常也是客人和客人谈话时顺嘴带上真名,对“容器”没有自我介绍的必要。

匡先生这麽问余笙,知道了名字是坦诚相待的初步诚意,余笙要是拒绝了,坦诚相待将彻底熄灭。

您不会骗我吗?

都说真实了。

那好,您说吧。

记好,别忘。

匡先生嘴角漾起笑的波痕,像在等待着...某个反应?

我的名字,匡静河。

哪个静河?

匡先生顿了一下,才回答。

安静的静,河流的河。

啊,名比人美。

匡先生——不,匡静河笑笑。

我叫余笙,笙箫的笙。

一幅画渐渐成型,两个男子分别在河的两岸吹着笙,中间河水平静。余笙爱把自己和周围的世界揉进画里,当匡静河和余笙坦诚相待,《静河上的笙》蓦然绽放。

Chapter 3

那晚唯一的亲热举动是匡静河手指蘸了蘸余笙唇上的酒。匡静河胳膊横在沙发脊上,但余笙没贴近。换做平时,他兴许会把头枕在客人肩上,他能从匡静河的姿态里读到请勿靠近。他们挨得近,却没多少肢体上的交流,起初余笙以为匡静河只想柏拉图,可能性冷淡,突然瞥到匡静河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换做平时,余笙丝毫不在乎,Panem的客人男性居多,未婚和已婚男性比例对半。身居在Panem的消费阶层,一类是已成家立业的三十岁到五十岁男人,一类是富N代。匡静河身体上回避着他,只谈天说地,余笙反而警惕起来。

余笙体察到,匡静河想跟他交心。他知道余笙喜欢男人,而匡静河自己也喜欢男人,两个男人在暧昧的酒香里壁灯下,交换姓名、交换爱好、交换不会给家人朋友的自我,缠缠绵绵的交换中,匡静河的婚戒直刺余笙捧出的真实。余笙小心翼翼露出的真心,摆在那婚戒跟前,就像一道可有可无的开胃凉菜。

匡先生,您结婚了?

这回他用的疑问句,给自己留点遐想。

嗯。

恶向胆边生,余笙想指着匡静河质问,这就是你要的坦诚相待?他想激起匡静河的一点悔意、愧疚,指控匡静河亲手扼杀了余笙自私的念想——抛弃客人和“容器”的关系,他和匡静河能做朋友。已婚的喜欢同性的男人怎能和接待他的男服务员有联系呢,换做平时,余笙对旁人的私生活敬而远之,可匡静河绝不可以,匡静河的婚戒箍住他们稚嫩的友谊。

您的另一半是...女人?

是。

你们,有孩子吗?

嗯,她...我妻子,她刚怀孕。

腿比脑子快,余笙嗖地站起,朝门口快步逃离。

余笙,回来。

余笙停住脚步。

还没到时间。

匡静河提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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