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了(8)

作者:槐斤余树


白日,温风吹过村庄、土地、老房子,吹过脸庞。

老家多年未住的房子已经有了年代感,带着沟壑的木门虚掩着。

唯二的房间,一间里,躺着不能动弹,插着尿管的年迈的陶寺母亲,她静静睡着。

另一间,老旧的青黄色窄木门严严地被关着,屋子里也很奇怪,竟没有一丝明亮的光线,却有高亢激动的吼叫声。

十七岁的陶玲对于年仅五岁的陶芹来说,已经是个遥不可及的大人了,陶芹坐在地上,背靠着重大的木箱,腿曲在身前,汹涌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下垂挨着不干净的泥板地,似不甘地用哭声宣洩。

陶玲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忘记是谁喝光的绿色啤酒瓶,她表情有些狰狞,声音刺耳尖锐:“你哭什麽哭,眼泪憋回去,你再哭信不信我还打你!”她边说边把手中的啤酒瓶往陶芹旁边摔。

陶芹哭得更大声,她不明白为什麽上一秒在笑着和她商量的陶玲现在这麽对她,因为她想和王澜回家,离不开王澜吗?

陶寺母亲快不行了,王澜留在这儿照顾,陶芹也想留下来,像是一场简单的小孩不听话而被大人揍的事而已。

但陶芹记得很清楚,她被陶玲打了,单方面的,狠狠揍了一顿,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中途王澜和陶寺分别进来过,好像是在拿什麽东西吗?

陶芹记得她眼含期待地看着,可他们无论是谁,都各自低着头,听着陶芹哭着,喊着。

“看什麽?你再看!你喊了他们也不会擡头!”一个个疯狂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身上。

“你回不回?回不回?”陶玲的声音仍然刺耳。

到了最后,陶芹妥协了。

在班车发动前,王澜和陶玲、陶芹坐了一会儿,陶芹脸上泪痕未干,她记得陶玲好像带着有些得意的笑和王澜说:“你看,打一顿就老实了。”

这是她年幼时为数不多的,对陶玲的印象。

那天下午到了家,夜晚陶芹睡觉时,低头看着腿上红着一大片,就像火辣辣的印记提醒着陶玲对她做了这麽一件事。

陶芹六岁时,陶玲好像没去上学,在离山的一家服装店打工,王澜在菜市场的肉店上班,很辛苦,陶寺在市里工厂。

陶芹记得一天放学,她在陶玲工作的地方待着,她想回家,于是便和陶玲说了,陶玲说让她自己回去,陶芹犹豫了下,然后自己走出去。

在红绿灯路口,她看到陶玲跑过来,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回去。

那天下午六点多,天空晴朗,王澜坐在客厅椅子上,陶玲站在王澜身边,陶芹听到王澜对她说:“跪下。”

陶芹一动不动,王澜怒吼:“跪下!”

僵持了好一会儿,陶芹才动弹。

陶芹低着头,看不清她们的表情,她只听到王澜不停的数落,诉说着她的辛苦和陶芹的不听话,她还听到陶玲说:“她都跑到路口了,要不是我拉着,都不知道跑哪去了,真是的,非要乱跑。”

陶芹擡起头,内心不敢相信她的姐姐这麽说,她辩解:“是你让我自己回家的。”

“我只让你在那儿等着,谁叫你走了?”

“你有。”陶芹重複地说:“你有,你明明有,你有这麽说。”

陶芹很生气,她不知道为什麽陶玲不承认,她近乎发狂。

“好了,别说了。”王澜沉声说,接着便继续数落:“你说这有什麽用?就算让你走,你还敢真走?自己不知道在那儿等着?啊?”

陶芹跪着,眼泪不争气,她不甘,她委屈,她讨厌。

她大声嘶吼:“如果我做了我承认,为什麽你就不信啊?”

最后陶玲承认了。

可王澜并没有对陶玲说些什麽。

陶芹依旧跪着,听着。

她觉得王澜很偏心。

同年十二月,那晚,陶玲和陶芹在床上看童话书,暖洋洋的灯光照亮了床边。

半夜十一点,王澜回来。

陶芹忘了事情的起因,好像是王澜回来的太晚了吧。

她看到陶玲指着王澜问,问的什麽她忘了。

但她窝在床头,目睹王澜无奈地道歉:“对不起,回来晚了,你舅妈家做了羊肉汤,让我在那儿喝点,才回来晚了,小玲,别拿手指着我。”

陶玲好像不满,依然指着王澜,质问,吼叫,最后离开家里。

后来陶芹知道,陶玲半夜一个人坐车去了市里。

再后来,她知道了那件事的原委,陶玲想让王澜去市里给她和陶父做饭,其实就是去伺候他们,而陶芹还要上学,要挣钱。

一个黑夜里,王澜蹲在墙角,她在哭,她看到陶芹,又紧紧地搂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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