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塔纳托斯奉上花束(46)

作者:月既白


五天前,他和曲南山并肩躺在这里,身边有一棵柳树陪伴,梁进那晚说这棵柳树比其他柳树要茁壮。

同一片地方,梁进依然来了,但没有了曲南山。梁进翻身埋头在野草里想要闻到曲南山的气息。

他们躺在一起时,曲南山的左手边跑来一只野兔,梁进认为它是野兔,曲南山坚持它是家养的兔子跑了出来。

就算是在大半夜依然能看出兔子的毛色枯燥黯淡,而且髒兮兮的,所以梁进指着它振振有词:“宠物才不会被这麽随便对待。”

曲南山缓慢轻柔地抚摸兔子软乎乎的身体,无奈道:“村里就是这样。”

“那也不能跑出来啊。”

“村里的笼子基本是自己搭建的不牢靠。”

曲南山语气肯定:“再说现代社会乡村哪来的野兔?”

梁进睨他一眼:“你太武断了。”

“……好吧,你说是野兔就是野兔。”曲南山先妥协,并发出一声质问,“可是我们为什麽要争论这个?”

梁进:“……”

这真是个好问题,梁进不知道怎麽回答。

片刻后,曲南山没忍住笑了,梁进也跟着学。

“你笑什麽?”梁进打算故意板起脸眼里全是亮晶晶藏不住的笑意。

曲南山还在笑:“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愣住的样子好可爱。”

“我都成年了,不準说我可爱!”梁进故作兇狠,“要夸我英俊,知不知道?”

“可爱又英俊,行了吧?”

“不行!”

“啊……”曲南山半垂眼睫,失望道,“知道了。”

梁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不準在人前这麽夸,很丢脸。”

梁进觉得,只有小孩子才会被夸可爱,他六月就成年了。

曲南山又甜滋滋笑了。这似乎是梁进第一次看见曲南山笑,虽然曲南山以前也笑,但他的笑总是像牧羡慈一样虚浮飘忽,仿佛蒙了一层纱。

曲南山的笑忧郁而温柔,梁进看着他嘴角的笑心无波澜,但盯着他的眼睛却有落泪的沖动。

那一夜在大弯河其实没有任何好笑的事,只是恰好梁进陪着曲南山度过一场如往常十八年一样忧伤的夜晚,所以曲南山很开心,而梁进知道曲南山开心,所以他也开心。

和大弯河无关。

想明白这一点的梁进心如刀绞,指缝堵着黏糊糊的草泥,呛人的青草味熏红他的眼睛,淌落的泪珠悄无声息浸入泥土,再无蹤迹。

那只野兔此刻不知道身处何方,梁进想养它,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夜他刚说完,一只伏在曲南山手下不动的野兔突然一下子蹿走了。

在夜色里,他们甚至来不及起来就不见了野兔的蹤影。

失去的,得不到;离开的,回不来。

人人都说梁进脾气好,但十八岁好脾气的梁进还没学会忍耐,他被全家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养了十八年,从来没人会让他感到挫败。

除了曲南山。

不,不,不不不!

梁进摇头否认,不是曲南山让他挫败,是曲南山身后的命运。他望着曲南山琥珀一般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属于他们的命运。

离别。

不是相隔两地的分开,不是耗尽好感的分手,是生死两茫的隔绝。

他们都知道这个结局,但是曲南山看起来放弃得毫不犹豫。

他避开的那个不是吻,是梁进的感情。

既然你不要,我就不给你!我不会去见你,不会每晚给你摘茉莉花,不会陪你去终南山。

所有所有的事,都不会和你有关!

梁进愤恨地赌了恶毒的咒誓,但是第二晚,他发现自己还是会忍不住为他送上一朵茉莉,在外面一遍遍呢喃“曲南山”,窗户依然没有开。

“你开窗啊。”梁进在心里哀求,“你让我见你一面,只要一面就好。”

梁进靠墙坐着,头埋在膝盖里低声啜泣。

月亮依旧没来,无边无际的黑让人害怕,在无数个时间,梁进都要面对一片乌黑,虚无的阴影在睡梦中与他同眠。

第一缕晨曦照在梁进身上,他浑浑噩噩地撑墙起身,一整晚一动不动让他的双腿陷入麻痹,走起路来像是灌着铅。

他又朝窗户看了一眼,入目只有深沉色彩的窗帘。

梁檀做好了饭,她以为梁进还在房间睡觉,要去叫他的时候,梁进从外面进来,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白净的衣服不知道从哪沾上灰尘,眼皮肿了一圈,刘海淩乱。

梁檀吓了一跳:“大早上你去哪了?”

梁进没有理她,一身落魄径自往房间里走,梁檀见他失魂落魄忙跟了过去。

“我会睡一整天,你不要叫醒我。”梁进趴在床上揪着被子,双眼无神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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