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塔纳托斯奉上花束(42)

作者:月既白


曲胜刚的口水顺着咧开的嘴角滑下来,黄梅英掏出放在他口袋里发皱褪色的手帕去擦他嘴角和下巴,哄孩子一样的语气:“好好好,咱们先去吃饭。”

黄梅英拍了拍曲南山的肩膀,像往常一样慈爱地笑:“南山,起来吃饭了。”

她没看出什麽,也许是看出来了,因为曲南山的母亲曾经也是这麽安静地等待死亡。

但她一如过往,选择缄默。

夏日的晚霞一望无际,宛如纳米比亚起伏的红沙漠,树木盘亘云层扎根于永恒岁月。

梁进兴高采烈地敲响曲南山家的大门。

“曲——南——山——”梁进故意拖长声调,亲昵中带着撒娇的意味,“曲——南——山——”

大门打开的瞬时,梁进抱住了曲南山。

曲南山愣在原地,手脚无处安放,无措道:“怎、怎麽了?”

“没怎麽,就是觉得今天下午的天真好看。”梁进用已经恢複的差不多的嗓子笑道,“所以我突然想抱抱你。”

因为很开心,所以想拥抱你。

曲南山轻轻地笑了,双手在半空顿了三秒,慢慢搭在梁进后背圈住他。

曲南山知道梁进的眼里都是笑意,梁进不知道曲南山的眼里全是忧伤,因为在梁进和他对视的时候,他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曲南山不是在为了梁进强颜欢笑,他是真的好高兴,只要见到梁进他就好高兴。

“你知道如果这是电影,接下来我们该做什麽吗?”梁进问。

曲南山乖巧地问:“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吗?”

按照电影美学,他们接下来应该手拉手穿越长街,赤脚奔跑在金红的麦田,然后……他们会把彼此扑倒在麦浪中,褪下的衣服胡乱交叠,他们衣不蔽体,麦穗充当遮羞的新衣。

他们将浇灌麦地,不分昼夜地收割饱满的麦穗再辛勤撒下新种,直到最后溺死在金黄的汪洋情海。

但梁进只会对内敛的曲南山羞怯地说:“我们会躺在晚霞里。”

梁进的五指探入曲南山手指间的缝隙,一点点收拢。

随时都会有人撞见这一幕,可能是从屋里出来的黄梅英,可能是叫梁进回家的梁檀,也可能是未名的某某。

可是那又有什麽关系,他们在清白的人间一身清白,只是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而已。

梁进拢紧掌心瘦巴巴的手,恨不得再也不松开,但他怕弄疼曲南山,很快就放轻力气,“你愿意陪我去躺在晚霞里吗?”

曲南山没说话,他望向梁进的眼睛里已经说出了唯一的答案——走吧,一起走吧。

走吧,一起走向晚霞的尽头。

电影的镜头最注重浪漫,画面中的两位主人公一定会牵着手奔往目的地,在切入近景时还会扭头相视一笑。

但梁进和曲南山当不了电影的主角,他们只能蜷缩在现实的角落。

两个人慢悠悠地走,梁进小声嘟囔:“我们好像要从十八岁走到八十八岁哦。”

走在他旁边的曲南山不自然地僵了僵,路上陆陆续续有行人路过,曲南山默默松开了梁进的手。

梁进无知无觉,兀自沉浸在无厘头的幻想里。

上学时数学就是梁进学得极差的一门课,解题的逻辑、写题的步骤,甚至是题目,他全部都不会,于是干脆跳过了这些繁冗的流程,胡乱写个“解”字后就任凭第一感觉蒙上个数字。

这次他像对待数学题一样再次跳过步骤,仅仅是走了一段每天买早餐需要经过的路就畅想好了未来。

他跳过了性别、疾病、家境和亲人,跳过了年轻的曲南山和梁进,幻想出七十年后两个拄拐的老头子,牙齿掉光了,头发都白了,身材也已经臃肿走形,一起迎着晚霞走在乡间的道路。

一切都很美好——

如果他们有未来的话。

后来他们果然躺在了麦田里,霞光映照麦浪,两个人沐浴在红霞下。

“王尔德因为和他的情人波西恋情败露遭到审判。”梁进紧紧握住曲南山的手,“法庭上,他写给波西的情诗成了罪证,法官问他到底‘什麽是不能说出名字的爱’。”

梁进偏过头看向曲南山,曲南山看过去,琥珀似的眼睛蒙上一层菲薄的金红,他问:“王尔德怎麽回答?”

梁进顿了顿,严肃地拧起眉毛,曲南山不由跟着心紧了紧。

梁进一脸认真:“忘了。”

“……”曲南山愣了几秒,笑出声来。

梁进被霞光辉照的脸上的红不再飘渺,红云切切实实粘在了脸上。

“太长了……”梁进小声解释。

“那你呢?”曲南山身体往前移,两个人的额头快贴着额头,“对你来说,什麽是不能说出名字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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