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90)

作者:温九三


回国。

他转身望一眼病房,季云深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

这边的居民不多,住院的病人更少,住icu的则是罕见,整条走廊只有他一人,空气是冷的,椅子是冷的,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年味未散,机场汇聚了各地的游客,他们推着轻简的行李,衣着艳丽,擦肩而过的欢声笑语刺痛肖誉的耳膜。他带着一身肃杀走在其中,格格不入,像把芬兰的冰雪披在了身上,经久不散。

肖梦冉在出口接机的人群中向他挥手,他小跑两步出站,得到了来自母亲的温暖拥抱。

“脸怎么破了,还有哪受伤了?”肖梦冉把他从头看到脚,恨不得马上带他去做个全身检查,“你这孩子,出这么大事也不告诉我!我接到警察电话魂都吓没了。”

“我没事。”肖誉嗓子有点哑,跟肖梦冉并排往外走。

“我都听说了,”肖梦冉观察他的神色,小心地问,“季云深怎么样了?”

“做过手术了,我临走前还没醒。”

广场新开了一家夕野烘焙店,糖和蛋白在高温烘烤下产生美拉德反应,香气扑鼻。想起季云深吃茶冻时眯起的眼,他眼眶又酸又涩。

他出事,有肖梦冉为他着急,给他兜底,季云深重伤不省人事,床边只有一个语言不通的护工。

路过夕野门口,海报换新,招牌甜品更新迭代,大红袍茶冻已经下架了。他收回视线,“物是人非”几个字钢针一样,刺进心脏的软肉,疼得他呼吸停滞。

“我大伯……谢景仁在哪。”

“你爷爷今早过世了,气的。”肖梦冉看了眼手机,没直接回答,“小时候他待你不薄,去看看吧。”

“好。”肖誉转过头,“妈,谢景仁在哪。”

那双眼睛眼尾微垂的,湿漉漉的红了一圈,饶是看了快二十年的肖梦冉,也偏过头不忍再看:“我叫的车到了,先去医院吧。”

每条街都被装点得火红,行人很少,这个时间该是在家吃团圆饭。街景掠过,视网膜残留的是他和季云深走过的身影。

肖梦冉不告诉他,是因为没有好消息。猎物躲在暗处嘲讽,他怒,他慌,便正中下怀。他敛起眉眼,极力克制下的呼吸缓而重。

肖梦冉察觉了,看他一会儿,心疼却无力:“别着急,他跑不了多久。”

他点点头,不说话。

手机震动,是周允诚的消息:【到医院了。】

随后是一张照片,站在病床前,从上到下俯拍的季云深,依旧没有醒,状态和他临走前差不多。

周允诚:【医生说他情况稳定些了,别担心,有我在。】

除了“谢谢”,肖誉别无可说。

第81章 81“醒了就别装睡了。”

肖誉的爷爷谢凌云,一生叱咤商场,是个要强的老头儿。

心脏不好,本人又喜怒喜嗔。肖誉还在谢家的时候,亲眼见他被抬上救护车,在医院抢救十几个小时,才捡回来一条命。

肖誉从前不怕他,现在更是不怕。

他冷眼端详这个倔老头儿,眉头一如生前那样紧皱,却是嘴唇发绀,面色灰败,躺在冷柜上一动不动。

“爷爷,”他开口,告别室里回荡着冷淡的声线,“这是您该得的。”

谢凌云的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但凡人还活着,他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

“如果您在天有灵,就保佑您儿子尽早伏法。您放心,我每年都会去看您的……一路走好。”

他站远一些,向谢凌云深鞠一躬,毫无留恋地转身,出门。

肖梦冉等在外面,她是不会进去的。

谢凌云势利,不能给谢家带来好处的一律视为“废物”。肖梦冉的父母是再普通不过的工薪阶层,曾无数次被谢凌云诟病、看不上。

小时候谢景谦出差,谢家的保姆赶巧请假回家,谢凌云就让肖梦冉到谢家小住,美其名曰“照顾”,却是让肖梦冉做了保姆的活儿,让肖梦冉照顾整个谢家。半个月下来,肖梦冉憔悴了许多,她虽没向谢景谦告状,但再也不登谢家的门。

谢家人丁不旺,谢凌云又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独生子,如今两个儿子一死一逃,连谢承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谢凌云生前把血缘和出身看得那么重,如今身后事只能由肖梦冉这个“外姓人”、“废物”来料理,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家欠肖梦冉的太多了。

谢凌云在世时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葬礼,想来那种人在潜意识里都不认为自己会有一死。肖誉和肖梦冉无心操办,所以一切从简。

老头子忙活了一辈子,在各行各业积攒下不少人脉,但听说谢家出事、可能惹上人命官司,生意场上的伙伴纷纷避嫌,各扫门前雪,把自家择得干干净净,“跟谢家合作过”成了他们最想销毁的黑历史。

万幸谢凌云也做过一些好事,遗体告别那天,几位他提携过的后辈过来哭悼,声泪俱下,看不出几分真假。肖誉和肖梦冉站在告别室一角,两人端着极度相似的神貌,隔岸观火。

当天倒是来了几位谢景谦的好友,他们不冲谢凌云,而是过来安慰肖誉和肖梦冉,顺路和谢凌云告个别。

“爷爷,您看,”肖誉俯身最后看一眼谢凌云,“到最后送您走的,全是您看不上的人——您这一辈子,真的很失败。”

遗体火化,下葬,刻碑,谢凌云的一生到此为止。

七十多年前,谢家“平地起高楼”,传到谢凌云手里运营得如日中天。谢凌云老了以后又由谢景谦继承,最后毁于谢景仁。

俗话说富不过三,除去白手起家的曾祖父,肖誉和谢承恰好是那第三代。

转天肖誉去做笔录,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他能提供的线索实在不多。谢景仁那位国外帮手几乎是当晚落网,当天招供,不管事情办没办成,也不可能把钱再还给谢景仁,没有一点“合约”精神。

出来以后,他又和谢承联系了一次,对面直接提示他是空号,他彻底联系不上谢承了,谢家也彻底散了。

他不知道这起事件中谢承起到了什么作用。如果谢承不想救他,就不会打电话;如果谢承想救他,就不会掐着时间提醒他。

也许是谢承纠结了许久,终于在爆炸前一秒下决心救他,也许是谢承刚好在那个时间,阴差阳错知道了谢景仁的计划。

不论如何,他念着谢承的好意,但对方从前的所作所为并不会因这次提醒而抵消。

去芬兰之前,肖誉先去了一趟瑶华。

他特意穿了上次来时的一身衣服,重新去了小吃街,重走海滨步道,期盼能和季云深在某个街道相遇——虽然他知道这个想法很蠢。

断妄寺在断妄山顶,是知名旅游景点,也是祈愿的最佳去处,工作日的白天竟也人挨着人。佛像面前燃一炷香,他忽然开始脑补上次季云深来祈愿时的情形。

季云深不信神佛,来的路上兴许暗自腹诽:“佛像的耳朵眼睛都被水泥封住了能听到什么?”

然而等到了这里,就被大环境所感染,心里埋着不屑,却也乖乖照做,学着别人的样子燃香,叩拜,许愿,只求他能早些醒过来。

肖誉第一次来,说不出信还是不信,但既然来了,那就是百分百的诚心。如果佛像耳朵封住了,那他就大点声,多求几遍,总会听见的。

出来时碰到一位主持,对方迎面走来,念一句“阿弥陀佛”,问他:“施主这手串可是从寺里求的?”

肖誉点点头,摘下手串递过去。

手串是他重新串起来的,十八颗串珠只找回十颗,戴在手腕松散残破,毫无美感。

主持端详片刻,忽然问:“那位故人可还好?”

“他……”肖誉喉咙发紧,梗着脖子深吸一口气,“不太好。”

主持并不惊讶,平和道:“施主不必忧心。季施主月余前曾来还愿,我见他福泽深厚,必有后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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