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未可料(172)
作者:猫十六斤
高燕晴推开他说到:“你放心,这么晚了我肯定不会出城,我还住在高记,那里并不是完全成了一片废墟,那群流氓想不到我还敢回去。等天亮了,我再出城去,和一同准备要离开这个岛的朋友汇合之后再行动。”
“你们约在什么地方?拖泥带水的只会不安全。”
“我们约在印刷厂——就在升旗山上一间破庙的地下,非常安全非常隐蔽,没人发现的。”
升旗山?庙?地下?甘小栗和简行严对视一眼,听起来像是他们去过的地方。
高燕晴还在继续说着:“高记只是印刷社的排字房,因为面积的关系没办法把排字和印刷安排在一起。印刷机藏在升旗山的那座破庙地下,平时把印好的材料伪装成英国人的东西送进城。”
“怎么想到把印刷机藏在那种荒郊野外?”
“没办法,机器开动的声音太大,放在城里会被发现的。而且那边虽说地广人稀,可因为住着英国人的关系,和城里也没有那么隔绝。那还是几个学生探险时发现的地方,后来我们放出闹鬼的传说,好让学生不敢再来。我们印刷社的成员也只是有印刷工作的时候才会过去开机。”
“闹鬼?”甘小栗想起自己在寺庙正殿看到的诡异佛像群,越发觉得高燕晴所言必是自己去过的地方。
“那寺庙挺阴森的……啊,不过对唯物主义者来说算不了什么,”高燕晴的脸上写着与她说的截然相反的态度,“唯独有一两次我好像真的听到有人哭泣的声音……”
这时候简行严开口问到:“你们印刷社在那里活动多久了?”
“一两个月了吧……”
也难怪简行严他们去升旗山救蔡咏诗的时候,会发现寺庙前的石阶上有人通过的样子。
“栗少爷?”门外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快走吧。”简行严催促到,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有人哭泣的声音吗?”
第157章 升旗山的叹息(一)
高燕晴欠欠身子算是谢过了金主,她又回头,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用又深又长的眼神望了一眼甘小栗,仿佛就是这辈子与他相见的最后一面。高燕晴得偿所愿的走了,在甘小栗心中留下了一块与儿女之情不相干的深刻痕迹,他由始自终也没有真正去理解这些新女性,但从不妨碍他对高燕晴的一片赤诚。
夜幕深沉,房间外已经没有人,扬州阿姐刚同高燕晴一起离开,甘小栗仍然光着膀子反向跨在椅子上双手抱着椅子背,对简行严的谄媚态度从简行严决定要见高燕晴之时就已经褪去了,现在的他坐在简行严的对面,又恢复了忧愁。
“高燕晴一走,你就对我这么冷淡么?”简行严过去掐住他的脸说。
“把手松开!我不如你内心强大,我做不到开心就笑,不开心就笑着忘掉。”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简行严收回手说:“你见风转舵得也太快了,我可是刚刚才掏钱给了你的第二个妹妹,被你用过之后就无情抛弃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刚才我们三个人说话的时候,最后那里,你说了句什么?有人哭泣的声音?”
“噢,是的。高燕晴不是说在寺庙地下——她说的应该是寺庙底下的暗道,曾经好像有人的哭泣声,我对这里有点兴趣罢。”
“怎么我们和肖海一起下去的时候,你也听到了?”甘小栗突然觉得自己光溜溜的脊背有些发冷,去周家别苑从东乡手上救出小蔡姐的时候,他和简行严、肖海一起走过的地下暗道正巧也是隐藏在一座寺庙的下面,而且如果以那座古怪寺庙为背景编出闹鬼传说,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你也觉得她说的和我们去过的是同一个地方咯?就算不是同一条暗道,也能可能是在那座寺庙里的另外一条。那你听到有人哭泣的声音了吗?”
甘小栗好好回忆了一下,说到:“好像没有,只不过被她一提起,又觉得在当时那种眼睛和耳朵都模模糊糊的情况下,不管有什么样的幻觉都是可能的吧,我到底有没有听过哭泣的声音呢……”
“我和你有相同的感受,回想起来说不上自己有没有听到过那种声音。可是如果真有哭泣之声,可就大有古怪了。”
“别说了别说了,希望不是有鬼。”甘小栗对鬼神十分忌惮。
“不是有鬼,就是有人了,到底是什么人……”
未及继续猜想,门外传来简夫人的声音叫屋里两人一惊。
“这么晚了阿严你还不回房睡觉吗?明天你还要去商行和人签运输合同的吧?”
简夫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生硬,敏感的甘小栗不禁起疑,夫人是不是感知到了自己同简行严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好在门外简夫人点到即止,并未再度发言,而简行严也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将甘小栗的肩膀连同那把椅子背一起拥住,他俩又一次唇齿交缠,即使只有片刻也要尽情的共享彼此的灵魂。
当房间里只剩下甘小栗的时候,他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嘴唇,情难自抑又意犹未尽地关上了灯,在彻彻底底的黑暗中只有自己能释放自己的孤独。
关于旌发的运输合同,简行严骗了他的母亲,实际上合同的事八字没有一撇,他根本还没有和船运公司谈,船运公司那边显然也没有继续合作的意愿,也没有主动向客户联系续约。现在每天码头上船来船往,不断有英国侨民和马来亚居民从槟榔屿撤离,也不断有士兵被送到槟榔屿,据说英国对它的海峡殖民地有十万以上的囤兵计划,甚至首相大人下令派今年刚组装完成的最新式战列舰前往远东,战争迫在眉睫。
这天早上简府的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饭,简夫人和简旌缺席,由简行严代行宾主之礼,简行严面对二舅伯一家大小,主张他家的宾主之礼就是主随客便,你们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只不过他坐在桌子上拿叉子猛叉香肠的时候突然多嘴了一句:“二舅伯,你那头等舱的船票还没定好吗?”二舅伯倒也神态自若地回答他:“现在要走的人太多,船票优先卖给英国人,哎没想到我堂堂’皇家华人’的身份一文不值。”
要不是餐桌上的光景实在叫简行严乐不出来,他恐怕要笑得桌子都掀翻了。
饭后立刻带着甘小栗逃跑,原是想继续让甘小栗待在家中比较安全,但是这个家已经让人进出自如,可对甘小栗基本没有保护可言,另外林育政失踪数日让他们的提防之意逐渐涣散,在甘小栗再三请求之下,简行严和他一起出门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简旌还在床上昏睡,他这会已经忘记了昨晚对儿子说过的话。
——去查了那块土地的性质和归属再来。
简行严打定主意要卖掉火柴厂,说查就查。他和甘小栗直奔工务司署,这地方上次为找蔡咏诗的时候来过,此番再来早已大变样。空荡荡的房屋只剩几个黄皮肤的科员留守,一阵风吹开门扉,卷起地上散落的纸张。
李宿柳所在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这次逼仄的空间倒是清新了许多,可李宿柳还是坐在面对墙壁的位置上,他没有注意到简行严他们的来到,正愁眉苦脸地装订文件。
“李宿柳,”简行严上前敲了敲桌子,“快看看是谁来找你了。”
李宿柳将头从文件上抬起来,转向来者,他的嘴角往下撇着,两道皱纹恨不得刻到脖子上。“哎哟我的简少爷,还有你栗少爷,我听说了你们在升旗山干的事,你们这段时间到哪里去了?我说,要是能跑就跑得越远越好,你们看看现在这是什么世道!”
“怎么了?”
“你用眼睛看看呐,我的领导人都走了还给我布置了任务,要我把重要文件整理好了给他们运到英国去。”
简行严学着他的样子撇着嘴道:“你们这样子看上去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