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未可料(171)
作者:猫十六斤
最终简行严开口:“你就是甘小栗的结婚对象吧?”
“别开玩笑了!”甘小栗阻止到。
高燕晴从地上爬起来,一件皱巴巴的男士短褂几乎从头盖到她的膝盖,头发还是像狗啃的一样,大喇喇地在脑袋上翘着,巴掌大的小脸又黑又尖,也就眼睛还像昔日那般富有光彩,除此之外在简行严看来高燕晴实在谈不上有美人风韵,但的的确确和甘小栗有几分相似,一样瘦小又有生命力。
高燕晴神情复杂地看了简行严一眼,把目光转向地面才开口到:“不要再提结婚了,我不是只有结婚这条路才能活下去。”
甘小栗暗暗地想,为什么对着简行严就一改她易怒的个性了呢……
简行严替女士搬来一把椅子,“这里暂时很安全,不过也说不准——毕竟你都能顺利混进来。我们坐下来说话吧,其实之前也和你见过面了,你也知道甘小栗是没什么余钱,既然你找他开了口应该想得到背后的金主是我。”
“没错,大家都知道你们情同手足……”高燕晴的声音中带着不应该属于女战士的腼腆。
“再怎么情同手足,我也不能白白做冤大头,这份钱借出去不光是不指望你还钱,还得沾上’资助革命党’的光不是吗?在你们的活动得到官方认可之前,随时都有获罪的可能。”
坐在椅子上的高燕晴的脸红了红,她没想这么深。
甘小栗也没想这么深,这部分知识是他的空白区,他刚意识到有可能给简行严带来麻烦,正不知所措地望着简行严,同时他发现简行严好像胸有成竹似的,甚至在那张和奋斗找不到一丝关联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属于张靖苏的表情,坚毅而睿智的目光可以穿透一切——好像预知到了了什么不得了的未来。
这种表情在张靖苏的脸上只会让甘小栗迷惑不解和敬而远之,在简行严脸上味道就大不一样,甘小栗看着看着,竟然觉得这家伙意外的沉着可靠、淡定自若,意外的性感。
简行严问:“高小姐,既然要我’资助革命党’,至少得让我清楚的知道你想做什么,对吧?”
“我……我希望能加入抵御外敌的队伍,希望让这岛上的华人民族意识觉醒……”
简行严并不满意,“这答案也太空洞了,听起来跟骗我没两样。”
高燕晴绞着手指支支吾吾地回答:“我……其实我也没有想好,可没有钱我做不了任何事,在这岛上一步也动不了。”
“那些和你一起组织印刷社的学生呢?”
“他们还有家人帮忙掩护,我……我是不可能回漳州老家的,现在叔叔也不能保我了,回去不是等着被族长浸猪笼。”
高元保死了,高记杂货铺不存在了,孤身一人的高燕晴真的像极了初来槟榔屿的甘小栗。
“你不是整天开会印宣传材料,讲主义、讲斗争、讲妇女权益吗?理论说得很熟练,到了现实忽然不知道怎么做了?小姐,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这个世界上——哪怕就在我们这个房间里,比你遭遇更加不幸的人也是存在的,我并不是因为你不幸才把钱给你,而是因为你的志向。如果你的志向只是谋一张去往别处的船票,那么抱歉我并不想承担这个费用。”
听到简行严这般严格,甘小栗不满地辩解到:“你干嘛?你在考核她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好像你有多高尚一样,你自己不就是整天游手好闲吗?你吃顿饭都能吃出好多人一个月的用度,却在一张船票上斤斤计较起来了。”
简行严扭头对甘小栗说:“不瞒你说,这几天我一边忙老简剩下的那些事,一边也想了很多。我是个华人家庭的侨生,我的父亲是个外来人,他在上海还有一个家,他的心愿大概是终有一天能回到他的祖国,但是他的祖国就是我的祖国吗,和槟榔屿相比到底哪边对我来说更加重要呢?我希望槟榔屿变得更好吗?我希望老简的祖国变得更好吗?它们变好了跟我又有多大关系?你看就像老简,他的祖国正在遭受日本的侵略,他自己不是还和日本人做生意吗?所以……不管我对哪个地方有所希望,这终归只是我单纯的希望吗?高小姐,你的那些理论,虽然你没有对我详细解说,但我有专门看过一些书本,我想从你们的行动当中找到书本上理论对应的答案。你的主义和斗争,是不是能改变槟榔屿,是不是能改变这里的人,还有让我的单纯希望和实际联系到一起——让那些条条款款的东西真的给大家带来好处,这是我有心要资助你的地方。”
“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不管在槟榔屿生活了几代,只要说的还是中国话,始终背靠着祖上的故乡,哪怕是做生意,还是故乡强大比较有保障吧。”高燕晴也不是笨蛋,她的话正中主题。
简行严用一种看不出是赞美还是讽刺的腔调说:“啊,这应该是你的强项,你不是很擅长唤醒我们的民族意识。”
高燕晴不以为然地说:“你说了这些道理为什么你不自己去投身革命?”
“也许我和你一样还没有完全想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自己能做什么。”
“那你到底是借钱不借?”甘小栗不耐烦地问。
高燕晴又说:“啧,懦夫。说的头头是道,光说不做。”
真是不管在什么时候,借钱的都更像是大爷。简行严促狭地笑了笑:“好吧,我承认与你其实是差不多的,我是懦夫,你是冲动的理想主义。不过,我觉得需要你这样的人,一群懦夫当中总要有你这样的家伙,才能带领大家勇敢的走出第一部。”他从口袋里取出了钱。
甘小栗叫到:“你是什么时候把支票给……”
“高小姐又没办法走进银行大大方方地取钱,所以我刚才出去的时候,顺便用支票换了小丁的一点体己钱,这是小丁的全部家当了。”
“你一开始直接借钱不就好了吗,省下许多口舌。”
高燕晴接过钱,瞥了一眼伸长身体斜靠在椅子上的简行严,脸上略过一丝不服气的神情:“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组织的。我和一起组织印刷社的学生们交流过这方面的内容,光是槟榔屿、新加坡、马六甲这三地就有很多地下组织在进行抗日救亡活动,很多甚至是在36年以前受了左联的影响,我去找它们肯定没错。”
简行严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就没有听说我们这座岛上有什么类似的组织?”迫于张靖苏和福海会的保密态度,他没有直接说出来。
高燕晴迟疑了许久,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知道的那点事透露出来,但一想起甘小栗在高记杂货铺曾经被人用枪比着脑袋,她的心中一定程度的相信了甘小栗不是普通人物这件事,同时又清楚地知道张靖苏曾经帮助过甘小栗,于是终于还是开口说到:“我们印刷社背后有《槟榔晨报》的张主编的支持,很多文章都专门请他修改过,他主编的报纸副刊也会刊登印刷社成员的文章,他就像是我们的老师一样。但是……我们不敢找他……”
“为什么?”
“他和日本人的关系太近了,有时候我们觉得他甚至能够影响到岛上那些日本人。”
“所以你们并不是完全的信任他?”
高燕晴又一次陷入迟疑,这一次却是久久不曾开口。
就连甘小栗也觉得自己没办法替他的张老师说几句,或许他心里也有和高燕晴一样莫名其妙的疑问。
只有简行严重重地摇了几下头,他是真信任张靖苏,所以也更加心痛张靖苏吧。
这时门外传来扬州阿姐的声音:“栗少爷,这么晚还没睡,需要我端些夜宵来吗?”
这是催促的暗号。
高燕晴筹得了路费,准备像悄悄潜进来一样悄悄的离开。甘小栗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关切地问:“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身上还带着钱,不怕被人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