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首辅(124)
沈潜迟疑了许久,终于还是探出头去。但他只瞧见了一个瘦削的,穿着烟青色衣裳的背影。
那日之后不久,许先生将他叫到跟前,告诉他,他家里人给他送了一套夏装来。
他知道那是许先生自己出钱买的,但大抵是这份好意来得太迟,他并没觉得感激涕零。
他重新开始好好念书,同时也开始打探许先生家中的消息。即使没有下雨,也在许氏学堂待得很晚。
他后来知道了,许先生有个女儿,叫许明月。
明月,明月。他躺在床上,望着窗边高悬的月亮,将这个名字念过许多遍。
他知道那是爬得再高也难够到的。
果然直到仲夏,他也没有再见到许明月。
一季过去。暮秋,雨又开始下。
他在学堂念书出色,许先生渐渐又开始赏识他,给了他些抄书的活计,让他能够挣些零用。
也是因此,他渐渐成了学堂中同窗的眼中钉。
不过他有了零用,攒一攒手头还算宽裕,他们不好再造他偷东西的谣了。
只是消停了一些时日,养父忽然来寻他。
他在酒色里变得瘦弱苍白,行为举止叫人一眼能看出这是个阉人。
他还在学堂前抱着沈潜哭,是喜极而泣,因为事情办成,他快要升官,快要回京城了。
沈潜终于能够离开——但还要再等些时日。
偏偏就是这些时日里,学堂中的公子哥也好,贫寒子弟也好,自以为抓住了他最要命的把柄——阉人的儿子。
他们难得地站在了一块儿,比血肉粘连的骨头更紧密,更默契。
“阉人的儿子怎么跑到咱们三山街来念书?是京城不许阉人上学吗?”
“阉人的儿子念书有什么用?以后不还是得进宫当奴才吗?”
“欸,你父亲是阉人,你也是。这我没说错吧?”
沈潜总是只漠然地看着他们。
说不在意是假的,但说将那些话多放在心上,也是假的。
他只是有时会想,多可笑,这些人。自以为言语上的刀能够使他们高人一等,殊不知他们伤人时,自己的面目有多丑陋。
但刀到底是刀,戳在人身上还是痛的。
他后来索性不常在学堂待着。上午的课结束了,他便躲到夫子庙里头去,那里人少,里头有座亭子,更是人迹罕至。
他在那儿也有过一段安生日子。
是后来有个同窗,在他往夫子庙去的时候跟在他身后,跟到了敬一亭,那段安生日子才被打碎了。
于是他坐在敬一亭中发怔或是念书时,隔三差五便能听见亭外同窗说些“阉人”、“奴才”之类的腌臜话。
是直到了他快要厌烦,想换个地方去躲时,事情的转机才又出现了。
那日细雨绵绵,他走到亭外,便见一众同窗等在那儿,叉腰的环胸的,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转身就要走,身后的人却已经笑着大声揶揄起来。
还是那些没新意的话。
他厌烦地快步离开,几步之后,撞上了一把油纸伞。
撑伞的人一身男儿衣衫,嘴角还粘着两撇八字胡。
有些可笑。但她一开口,道:“兄台,你不要怕,随我过去。”
沈潜便认出了她来——明月,这个名字,他念过不知多少遍。
她气势好足,那些同窗似乎都认出她来,却也不敢戳穿她,很快灰溜溜地逃走了,承诺再也不敢对沈潜说那样过分的话。
许明月转过身来。
她那时候身上傲气很重,不忿地拍拍他的肩膀,道:“阉人的儿子怎么了,你若考上状元,看他们还敢不敢欺你!”
那时候沈潜就想,月亮挂得再高,他也要摘上一摘。
粉身碎骨也好,他要摘上一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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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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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说完了。
沈潜无奈地揉了揉眉角:“比我想得要难说出口些。过去多长时间了?娘子还能待多久?”
许明月沉默许久,长长地舒了口气,没有答话,问道:“后来呢?后来你在顺天府找到了我,便设计让我与傅凭临和离了,是么?”
沈潜看她一会儿,摇头,道:“后来我还回过一趟金陵。”
他垂眸笑了笑:“那年我考中了状元,恰逢应天府官职有阙,我便请命补缺。”
“我到了三山街,向许先生提亲。但许先生似乎已经不记得我,听我报出你的名字,更是忽然露出怒色,将我赶出了许家。”
“我后来才知道,金陵风传你不顾家中阻碍,与傅凭临几度私会,终于成了眷属。”
许明月听罢,想了想,道:“是传过这样的事……但只是传言。”
“我知道。”沈潜重复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