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433)
“如今......我哪里有选择?”
她又收回目光,垂眸低语,“只是,这对于那个真正的公主而言,似乎不太公平。也许......我应该问问她,是不是想做这个公主......”
承奕听她言语中似有愧意,无奈道,“你连她现在姓甚名谁,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何来这些顾虑?再说了,以你现在的处境,她再出现,可就是一个恐怖的存在了。”
这也是承奕一直极力想要找到这个人的原因。若不能把这个真正的公主掌握在手中,而是被别人先发现了她,那么现在这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只怕也要不复存在了。
卿如许也不再言语,默默出神。
其实今日她刚刚离开龙元殿,还遇到了一个人。
林疏杳像是预知了一切,已在偏殿等待她许久。
那时林疏杳对她道,“卿卿,若你不想受人摆布,柳叔也可以送你离开大宁。”
卿如许顿住脚步,回头问他,“去哪儿?南蒙么?”
林疏杳没有否认,“......南蒙皇室空乏,你在那儿,远比在这儿更自由。但如若你不想离开这儿,你想做什么,柳叔也都愿意帮你。”
卿如许看了他许久,低声道,“.......谢谢林侯,我考虑考虑。”
虽说考虑,但信任的摧毁,都是从第一次的谎言开始的。
她再也无法相信他口中的任何一句话了。
思及此事,卿如许抬手摸了摸胸口。
“胸口好闷,有酒么?”
她抬头去问承奕,又觉得自己问错了人,便歪着脑袋看向门边的阿汝。
阿汝温和一笑,躬身道,“酒有的是,大人稍等。”
两坛桂花酿下肚,人已有些微醺。
卿如许抱着酒坛子,盘坐在榻上,酒后的燥热让她的脸颊也滚烫起来。
见得承奕面前的酒杯还有半碗没动,她不悦道,“承奕,你也喝太少了吧?不仗义!”
承奕坐姿依然端正,闻言,也只是淡淡地看向她,道,“酒会使人忘我,忘我则失智。”
卿如许正饮得正酣,听得这话实在扫兴,便扯了扯唇角,辩驳道,“《大智度论》云,‘我是一切诸烦恼之根本’。如此来说,忘我,不就等同于忘却一切诸烦恼?《阿含经》还说,‘一切法无我’。所以如果酒能让你忘掉有伪饰的‘自我’,去窥探一下自己的‘本我’,不也很好么?”
承奕看她眼神已经迷离,却还能引经据典,扯出这么一通歪理邪说来,也是失笑,“你什么时候开始读佛经了?”
卿如许却朝他凑近了一些,睁着亮盈盈的眼睛,带着些许好奇道,“这人的‘本我’代表了一个人最隐秘的一面,你的秘密,你的软弱,你的愚蠢,都会藏在这个‘本我’里,可这世间的人多少都会伪饰自己,所以你难道不会好奇别人的本我是什么样的么?比如你看,我的‘本我’就很乖,是一只睡猫,既不会打架也不会生事,喝醉了也只是犯困而已。所以你呢?你的‘本我’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不敢让我见见?”
承奕听罢,也是愕然,原想笑她连劝酒都同别人不一样,思路清奇,可被她这一问,又问得有些哑然。
他望着她俏丽的面庞,目光变得有些深沉,其中似乎还暗藏着什么,只是卿如许有些看不懂。
他幽幽反问,“我的‘本我’,你真的想见么?”
卿如许原想说“当然”,可当她回视他的眼眸,却忽然将那两个字咽了回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本能地想往后退。
承奕看着她欲言又止,唇边也泛起一分苦涩来,他垂下头,道,“庄子言‘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人世间的种种情态本就是依附于‘我’而生的,因为有‘我’,所以你跟我,我跟他,也才有了分别。人所追求的应该是无我,忘我终究短暂。若不能无我,倒不如保留着这分隐秘,彼此都能体面。”
卿如许听他如此说,一时哑然。她忽然又想起他们初识时,他在马车中说的那段对皇权有着清醒认知的话。
也许承奕一直都是这样的。时时保持清醒,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时候停止。
半晌,她叹道,“承奕,你会是个好皇帝。”
承奕抬起头来,道,“成为一个好皇帝可不是我的目标。”
他侧过头,望向窗外乌沉沉的天幕,“我的目标是,让这天下能有一方太平。”
那时窗边的烛火照亮了男人的面庞,他的目光清远高洁,火苗倒映在眼中,像是从他眸子里生出来的一般。
卿如许望着他的侧脸,缓缓地勾起唇角。
是啊,她没有选错人。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两心相远长龃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