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431)
“承奕跟你是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没点谱么?当时在场的官兵有百余人,那就是百余张口!但凡有一个嘴不牢靠的,你这辈子就毁了!就算朕替你下旨封住他们的口,可谁能保证此事就不会外传出去?说不定现在长安的街头巷尾,就已经把这点破事渲染得天花乱坠了!你要怎么解释?你要跟谁解释?”
宁帝气得脸色铁青,来回踱步。
“你也是饱读诗书,通晓礼义,怎么就不知道做事的分寸?你是女子,女子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能跟男人一样吗?还是这都是你那个养父教你的,养得你无法无天,骄纵任性?!”
养父?
此事不提也罢,即是提了,卿如许心中难免有些不忿,到底没忍住,开了口。
“陛下责怪得是,臣自小养在山野之中,自然不比那些长安城中长大的女子金贵懂礼。臣便是要从那偏远之地来到这长安城,就已经撞得头破血流,还几次三番被人诬陷,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若要臣能早日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女人,该谨守本分,早些嫁人,那么今日也不会站在陛下面前,这样气着陛下了。”
她语气平平,可字里行间都带着软刺。
宁帝愤怒地抬手指着她,“你——”
卿如许静静垂眸跪着,露出清瘦而倔强的下颌。
“你还敢顶嘴!”
宁帝骂完这一句,便望着她,不再一昧斥责,只沉默了下来,口中喘着粗气。
她惯会揣测人心,拿捏人的弱点。
方才这一番话,就又被她戳到了软肋。
她若是能自己选择,生活在锦衣玉食的皇城中,生活在父亲的羽翼下,难道不比在外面摸爬滚打、跟旁人你争我抢要更逍遥自在么?
宁帝垂下胳膊,望着窗户边那一排在如斯寒冬中依然娇艳绽放的花朵。
“......你来说说。”
他的情绪比方才平缓了一些,重新看向她。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为了帮承奕掩饰他盗取军饷之事,还是,你真的同他......有私情?”
卿如许并不讶异于宁帝的揣测,他这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又生性多疑,会猜到他俩是为了脱罪才出此下策,也是正常。
卿如许这才抬起眼眸,道,“承奕没有偷盗军饷。”
她没有用“三殿下”这个称谓,而是直呼其名。
“俗话说捉人捉赃,他们只是在存放赃银的附近遇到了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可那附近的住户多了,若说我俩有嫌疑,那么附近居住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再者,昨日在魏国公府的宴席上,提前离席的人不只是我跟承奕,平卢节度使商茨也同样提前离席了,怎么就无人怀疑过他?再者,陛下方才已经听那么多人描述过现场,我说陛下担心的事是子虚乌有,陛下信么?”
宁帝道,“朕相不相信重要么?得天下的百姓相信,得你未来的夫家相信!”
卿如许听得“夫家”二字,眼皮一跳,她立时抬起眼眸,看向宁帝。
宁帝这才道,“所以朕已经决定了,朕过几日就会下旨封你为苒华公主,嫁与安平侯府的杨臻。如此一来,外界的流言蜚语自会止歇。杨臻年轻,品貌端正,同你也很般配,五月正是好时节,大婚,便定在那时吧。”
他一甩袖子,仿佛他的决定不容置疑。
杨臻?品貌端正?
卿如许缓缓攥紧了衣衫,强压下心头的恼怒,道,“陛下,您不是不知道朱雀街一案中杨臻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残暴不堪,有多少女子被他折磨至死,您难倒忘了么?您要把我......嫁给他?”
宁帝道,“如今长安城中同你适龄还未婚配的男子本就不多,朕也不想委屈你。驸马的人选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朕总是怕你你会不满意。杨臻早前年少,是有些糊涂事,可如今他已经改过自新,你是朕的女儿,他不会欺负你。再说,他的府邸就在长安,离紫宁宫也近,朕只希望你能好好地留在朕的身边,让朕时时都能看见你。若你真有个什么不高兴或不满意的,朕定会为你做主。”
卿如许的目光似一柄锋利的刀刃,要直直地探进人的心里去。
宁帝看了一眼她,又缓缓移开视线。
卿如许轻启朱唇,问道,“倘若以后杨臻欺我,辱我,我忍无可忍,意欲悔婚,陛下您允是不允?”
宁帝略一迟疑,只说了句,“......他不敢这么做。”
卿如许并不意外听到宁帝的答案,她的唇边挂起一分冷笑,“可我不信。”
她高声道,“所以,我不嫁。”
宁帝的眉心沟壑纵横,龙颜不悦,“你难道要抗旨不成?”
卿如许看着帝王脸色阴沉,却并无退意,反而突然勾唇笑了起来,道,“若臣真要抗旨,陛下您会如何?难道......杀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