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81)
何况, 吴秋乐所言并非夸大其词, 钱帛易收、兵权其次, 最难的是人心向背。
若他最终动不得吴家呢?焉知她姐弟二人与河阳刘氏,不会成为第二个郑国公府!
“过去可曾见过丰王?” 祁钰见明丹姝脸上的惊愕不似作伪, 作不经意问道。
“父亲过去担心丽妃将心思打到臣妾身上来,耳提面命对其敬而远之,十岁后连宫宴亦少露面,自然不曾见过。” 明丹姝视线仍是落在不远处的贾三一身上, 茫然不解,回话却滴水不漏。
“怎么突然提起了丰王来?” 手攀着他手臂,明眸善睐嗔怪道:“皇上若再卖关子,臣妾干脆回宫去, 自此撂开手!”
“随我来。” 祁钰带着她往屋内走去。
小屋四面无窗, 墙壁上挂满了未打开的卷轴, 屏风之后有一面一人长宽的穿衣镜,镜前摆着的…
“猪皮?” 瓦寨中不乏擅易容之术的能人异士,明丹姝自是见过,再看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贾三一,暗自心惊…
最粗浅的易容之术是以铅粉、花草汁子、米粉等在面上着色,掩盖本来的眉目特征,可这样的方法却为从根本上大改容貌。
而江湖中更为精湛易容之术则是以乳猪皮以药水泡过,祛除油脂后缩水风干成与人皮相似的质地,再以酒泡之充盈防腐,刮皮切割成为想要的面具形态,最后以鱼胶覆面并粘贴毛发胡须。
如今在瓦寨卜玉郎,便是易容的好手,不曾想祁钰长居宫中,身边竟也收揽了这样的奇人异士。
祁钰走到镜前,拉开系在镜框上的卷轴…
“这是!” 明丹姝骤然回过头去,错愕不已看着与画中男子神态面貌如出一辙的贾三一。
回过神来错愕与祁钰道:“此人扮作丰王,以贾三一的身份在长乐宫身边…皇上意在…引蛇出洞?”
半真半假,她早便知道贾三一是丰王,却不知道就连丰王亦是祁钰着人假扮的…
“爱卿聪慧。”
“知道皇上智珠在握,臣妾才算是真正放心了。” 她并未出言多问真正的丰王去处,他既算无遗策,焉知自己不是他棋局一子。
如今日如从前,许多他不方便出面的事,自有她的名义出面挡下;反之亦然,她如今尚只能借他的力,为明家复仇昭雪。
后宫牵扯着前朝,他们互为彼此最趁手的利刃。
抬眼看着朦朦胧胧的天色,“早朝时辰要到了,该回宫了。”
她乖觉地不问祁钰的后手底牌,正如不曾全然交接托付瓦寨和承平与他。既显示彼此合作的诚意,又保持着泾渭分明,彼此心安。
“丹姝…” 见她如此识趣,祁钰欲说什么…话在嘴里转了转,又无法开口给她承诺。终究只道:“杜方泉和赵雁儿朕交由你处置,只是皇后,朕另有打算。”
“臣妾知道了。” 明丹姝从善如流,既不意外也未露出丝毫不高兴。
“御史台宋家倒向徐鸿,留不得了。”
一山不能容二虎,祁理在她身边养着,自然不能再留个摇摆不定的外家。
“由你。” 祁钰并无异议,科考有新人入朝,此时拿回御史台也好再行替换。
祁钰想要坐山观虎斗,便要将吴家抬到与徐家一样的位置上,妃位可代中宫执掌宫权,抬举吴秋乐是意料之中的事。
明日便是选秀,明丹姝垂眸看着二人交握着的手…再抬眼,潋滟的眼睛里像是含了晨露,皆是期待:“皇上可会立吴秋乐为妃?”
九嫔四妃一级之差,手中的权柄差之千里。至少此时,她断不能让吴秋乐得了妃位!
“朕欲用吴家…” 祁钰有些不忍拂了她的期待。
吴家多年无人入朝,想抬举它到足以与徐家比肩的位置上,只能从吴非易与吴秋乐兄妹二人身上着手。
明丹姝忽然停住脚步,回身揽住他腰身,窝在他胸口轻叹:“丹姝只怕在后宫不能帮到皇上。”
颤颤巍巍的长睫之下,一双眸子清亮得很,那点子若有似无的心动旖旎,连同夜幕一并散了去。
从前嬉笑嗔怒皆有,却是初次见她如此这般主动示弱,祁钰心软…手抚着她的长发,默默无言。
……
玉梨宫,前程未卜的秀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有人用鲜花烘着衣裳,有人拆拆卸卸拾掇发髻,更有些求神拜佛的…
有人求光耀门楣,有人求前程富贵,也有人求明日落选方能回家自行婚配。
心思各异,却是一样的惴惴不安…唯东侧殿里的两位秀女,整日也未见人影露面,不骄不躁像是胜券在握。
“姐姐,这是今日方拧出来的鲜花汁子,润手最好不过。” 柳新沂在抚远伯府时,是何等的身娇肉贵,却在吴秋乐面前甘心伏低做小。
她只算得上清秀之姿,脾性也不如将门虎女那般刚烈纯直,而是个质韵纤弱的清秀美人。
“妹妹安心,” 吴秋乐心安理得受她服侍,见她心神不宁的模样,信誓旦旦:“有我在,必然不会教你落选回家无法交代。”
这抚远伯在军队里威名赫赫,可于内宅之事上却着实是个奇葩,京中欢场里头一号的人物,不挑出身地纳了十四房妾室,生了八个女儿。
府中男儿皆是些酒囊饭袋,如今眼见着女儿们出落得如花似玉,便动旁的心思。抚远伯夫人日日带着女眷出去交际,更有甚到其府中宴客之时,竟让女儿们同男宾推杯换盏。
大齐虽是民风开化,但别说是世家大族,就是寒门小户,也断没有让未出阁的女儿陪男宾喝酒的道理。
月前,抚远伯府老夫人生日大宴第二日,竟传出了府里六小姐投缳自尽的消息,隔日里又一顶小轿隐秘地将四小姐抬到了兵部侍郎府里。那兵部侍郎如今已是能当四小姐祖父的年纪。
如今的抚远伯府,俨然成了京中笑柄。满门前途,竟都拴在了女儿们的腰带上。
柳新沂在家中便是最不受宠的幺女,姐姐们都嫁了出去,眼瞧新帝登基,她这个唯一未出阁的女儿才算得了出头之日。
是以事事小心,半点不敢拿世家贵女的派头,不知这温吞脾气却怎么得了吴秋乐的青眼,犹豫半晌…:“姐姐…”
“今夜的事儿,妹妹都瞧见了?” 吴秋乐轻巧地笑着,戳破她的心思。
“是。” 柳新沂心惊胆战了半日,百思不得其解…吴秋乐…怎会…怎会使唤得动皇上身边的人。
“妹妹不必怕,我正想寻人出个主意呢。” 吴秋乐显然未将她放在眼里,不紧不慢擦着手,“只妹妹看见倒也没什么,只是小心些嘴巴…”
吴家远居江南,却连历代皇上都要让其三分,自然不只是凭借白字黑字上的法礼伦常。
“我自是不敢的。” 柳新沂软弱过了头,唯命是从。
“妹妹猜猜,今日那人过来,与我带了什么信儿?”
吴秋乐眉宇之间忽然着了嫉恨怒意,也不理会她,轻哼一声:“皇上做戏与咱们看,罚了人紧逼,私下竟带着明…瑜昭仪出宫去了。”
“出宫?” 柳新沂掩口惊呼,“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 话说了一半,到嘴边又咽下。“…不过晚进宫几个月,竟让她捷足先登了去!”
皇上带她去了南山皇寺,竟用心相待至斯!
起身,吴秋乐到桌前截了半张纸条,执笔慢条斯理写下几个字…
行云流水,力透纸背,竟与明丹姝素日字迹如出一人手笔。
竟也未折,径直放在柳新沂手里:“劳妹妹走一趟,将这字条替我送到承明宫去。”
“我?” 她好奇得紧,忍着不敢当着吴秋乐的面看,折了几折揣进袖中。
柳新沂不疾不徐走出玉梨宫,往景运门到前朝的路上绕路经过景福宫,见门口有内宫嬷嬷守着禁闭…
驻足,怯生生道:“抚远伯府柳新沂,请见昭仪娘娘,劳烦嬷嬷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