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13)

作者:李浪白

明丹姝只是低眉敛目跟在他身后步余远,不亲近逢迎,亦不疏拒告退。拿捏着尺寸,便如同片嫩叶,不轻不重地落在人手心里,痒痒的。

“臣妾给皇上请安。” 刚走出寿康宫,迎面便碰上了盛装前来给太后请安的皇后。

似懵然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亦未过问皇上伤情。见到他身后同行的明丹姝,佯作惊异道:“丹姝妹妹…你怎么…”

“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明丹姝屈膝,称呼礼数分毫不错。

“母后正歇着,皇后明日再到寿康宫请安吧。”

“丹姝妹妹既在宫里,臣妾理当替她安排个合适的去处。” 皇后见他要带走明丹姝,及时出言相拦。

“皇上前朝事忙,臣妾先带着她回长乐宫坐坐。” 担着皇后的身份仪态,合情合理,让人推拒不得。

第10章 归巢

冬日里,正是农歇的时候,家家户户清闲得很,攒了一秋的银子全指着这时候消遣。

京都最热闹的百戏班门口儿,人声鼎沸,旧角儿拨云不知何故,已有些日子未曾露面。大伙儿乘兴而来,却吃了闭门羹,吵吵嚷嚷,更有甚者一掷千金,请拨云姑娘出山。

百戏班无法,只好紧推新角儿粉墨登场,红粉佳人开锣第一出戏便热热闹闹唱起来《千金记·棒打薄情郎》,好听是好听,人物模样儿也周全。

只是,看惯了天仙下凡,票友们总觉得新角儿少了拨云身上的一股劲儿。

“什么劲?” 新来的看客不明就里,只是觉得未能一见拨云姑娘风采,甚是可惜。

“就是吧…您瞧台上的新角儿,演千金演得好…” 老主顾眯缝着眼,手里敲着茶碗盖儿,比比画画品味道:“可拨云姑娘,她往那台上一亮相儿,那气度,身段儿,就是真千金!”

二人说着,便听一身着宽衣长衫的白面书生,醉饮踉踉跄跄,吟道:“秋水芙蓉国色娇,春花不与百香消。花开不问谁家女,只与相思寄碧霄。”

轻浮疏狂,脱口成诗。

“得!又疯一个!” 二人见怪不怪,玩味打趣着。

这头敲锣打鼓,人声鼎沸,只一巷之隔的骠骑将军府俨然遗世独立般,闹中观世于微,却不染尘埃。

有意无意的,宫里的一些消息,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日头不及天中,皇上受伤的事儿,便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京中各处高门大院里。

可谁也没料到,最先坐不住的,竟然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工部。

吏部多人,户部得钱,礼部有体面,兵部掌刀锋,刑部握实权。只有工部,出人出力出差,干得净是些费力不讨好的差使。

遇事首当其冲的,便是工部尚书张昭(字叔纳)。这不,寒冬冷月里等在骠骑将军府门口,心里叫苦不迭。

先帝两位皇子夺嫡,牵连着他们这些老臣跟着担惊受怕,好不容易尘埃落定。

一口气还未喘匀,新皇勤政,登基数月来,早朝一天不歇。他一把年纪,也只能陪着。

今儿可算逮着一天休沐,宫里却急三火四传旨让他入宫。

“叔纳兄久等!” 心里正打着鼓,便见骠骑将军府的厚门拉开,太后兄长——刘青将军身着绯色朝服,龙行虎步到他面前。

“无妨,无妨。” 二人皆是从二品的官位,张昭也拱手回礼,七上八下凑近问道:“刘兄可知,皇上召你我入宫是为何故啊?”

这时下,南边没水患,西边没旱灾,戎狄进了冬最近也消停着,河阳赈灾奏报他也递了上去…

张昭搁心里桩桩件件盘算着,还能是什么事,能同时动用工部与骠骑将军府?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新帝啊…冷眼瞧着年轻,可这心思,深着呢!

“为官三十余载,怎得如今胆子倒小了起来。” 刘青似乎心里有谱,旁支左引,不落正题。

“并非我胆子小,实在是电照风行,不得不居安思危。” 新皇登基,革旧扶新是常例,说难听点就是秋后算账,排除异己。

可当今皇上,却放着从前夺储时,明面上追随丰王,与他分庭抗礼的朝臣不动,反倒大张旗鼓地替明家翻案…这是要将水搅浑,一网打尽啊!

就算他当年并未牵涉其中,可如今翻起案来,怎么翻,翻不翻得白,又会翻出多少新浪来,人心惶惶。

说话间,马车便到了宫城,偶遇刑部尚书赵瞿自宫门而出。

“皇上也召了赵兄议事?” 张昭见赵瞿近日来消瘦许多,竟生出物伤其类之感。

当年明章之案,便是赵瞿奉皇命主理的,这倒霉蛋儿…

“皇上过问明太傅一案,我来将旧时案卷呈上。” 赵瞿倒还算是磊落,心里纳罕这朝中出了名低调的二位怎得今日凑在一处,却未多言发问:“二位请吧。”

“臣,刘青、张昭,见过皇上。” 御书房里,二人余光端详上首,见其神色如常便知伤势并无大碍,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皇上,” 二人受赐坐还未落定,便见梁济神色匆匆入内。“奴才有要紧事禀报。”

“说吧…” 皇上手执朱批,不辩喜怒。

二人垂头努力降低存在感,眼观鼻鼻观心…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哪里看不出皇上这是故意让梁济说给他二人听的。

“内侍省来报,昨夜教坊司起火,殃及丰王圈禁的咸安宫…今早,宫人挖出一具焦尸,从衣着佩环可辨,确认是丰王无误。” 梁济提着一口气将话说完,见皇上挥手,脚底抹油退下。

张昭微微侧目,不动声色与刘青对视…这不是天方夜谭么,咸安宫离教坊司可远着呢,那得是多大的火,能烧到丰王身上。

联想历代夺嫡败了的亲王皇子下场,丰王…好歹没遭罪。

“张卿,” 皇上仍是专注于案头,平心静气问道:“河阳赈灾一事如何?”

河阳的闹的是饥荒,本不属工部管辖。

只是早前,工部奉命开春在河阳府境内兴修水利,从源头解决旱灾。为了与当地官员交涉流利,这才由工部越职处理,户部只起供给配合之责。

张昭心里奇怪,这事进展三日前他便呈与皇上了…怎么,今日又重新过问起来?

心里过了一遍赈灾细则,未觉有异,照旧回话道:“灾粮已于数日前,由各州府分派押运至河阳府,灾银亦下放至河阳太守府。”

“做得不错。” 皇上这语气,怎么听也不像是赞许。

“粮食已于近日发放至灾民手中,请皇上放…”

心字还未脱口,便被一旁的刘青打断。听他道:“臣以为,河阳灾情严重,未免耽误来年春耕,请皇上另行加派悉知当地农务之人,协助太守赈灾。”

张昭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料定刘青是在太后那得了口风…

再听不懂他就是傻子!急忙附和道:“臣附议,灾…灾情虽有所缓和,可春耕在即,臣请皇上派河阳刘阁老相助赈灾。”

刘氏的老家主刘阎,十九年前下野告老还乡,时任从一品观文殿大学士,如今年逾古稀,一把老骨头还能顶什么事。

无非是这些年河阳刘氏子孙无人入闱,皇上如今想重新启用,寻个名目罢了。

“既然两位爱卿皆有此意,便吩咐下去吧。” 祁钰这时才放下手中的朱批,“张卿即刻启程,前往河阳协从赈灾,同时着手水利工程。”

“臣等遵旨。”

二人退下后,梁济复入内提醒道:“皇上,宁妃娘娘还在外面候着呢。”

“不见。”

“是。”

“等等,让她进来。” 祁钰思及明丹姝,忽又改口。

“臣妾给皇上请安。” 宁妃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不论对着谁,都是言笑晏晏的模样。一身青色如意纹云袄,清丽大方,正如其个性。

伴驾五年,无论风光失意,从来不曾有过拈酸吃醋的时候。

“嘉阳如何?昨日可受了惊?” 祁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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