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12)

作者:李浪白

“歇着吧!” 她难得流露出些许嗔怪之意,示意一旁的琼芝接过手来。

见祁钰揣着心事,主动递上台阶问道:“可见过丹姝了?”

“性子沉稳了许多,与少时…很是不同。” 祁钰轻描淡写道。

“难为她了。” 太后闻言便知明丹姝在皇上面前仍是遮掩着,并未流露出真性情来。

也不戳穿,知其意在加重皇上对于明家的怜惜之意,便也顺势而为道:“当年将她安置在百戏班亦是无奈之举,经历变故,性子转变也是难免。”

“是。” 祁钰了解太后处事谨慎,怕她顾及前朝不肯将明丹姝留下,缓缓道:“儿子考虑,如今既进了宫,总不好再教人回去。”

“皇帝思虑周全。” 太后接过琼芝姑姑递过来的清茶,轻轻舀着盏盖,等着他的下文。

“既如此,儿子想请母后出面…” 明家旧案是先帝御旨亲判,铁证如山。如今欲推翻重判,于前朝亦是困难重重,非一日之功。

祁钰早便想好了说辞,自觉如此安排圆满得很,既能堵住前朝的嘴,又能在明家旧案昭雪前给明丹姝一个安稳的去处。

“儿子觉得,不如…母后收其为义女,对外便说是她才貌双全,合了母后眼缘。”

“咳…咳咳…” 太后刚吞进半口茶,闻他此言,竟是入宫四十年来头一遭失态。押着一口气尚且勉强顾及仪容,险些将茶碗打翻。

“母后…” 祁钰也未曾料到太后如此反应,将她神情很是错愕,连声解释:“儿子知她如今身份尚低,只是便是旁人微词,说到底不过是后宫的事,无伤大雅。”

“皇上…托哀家将她召进宫来,是为了让哀家收她做义女?” 太后揉了揉眉心,到底也不曾想到事情如此展开。

“收作义女不过是一时之计…儿子想替她抬一抬身份,再寻一门十分得力的亲事。”

祁钰见她不言,以为是话未说明白,索性将自己对明家扶持的打算剖白,自认周全道:“这样一来,待日后明继臻立了军功,重立明家门厅。有母后和长姐的姻亲助力,会得力些。”

这也是他为何暗中将明继臻调去刘老将军麾下历练,朝中文官清流想要出头,需要于官场半生沉浮,用时日久。

于军中便不同了,如今他大齐与戎狄又是多战之年。明继臻有骠骑将军府护持,立下军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嗯...很周全...

太后难得语塞,接过他递过来的名单,可见的确是用心替明家姐弟二人考量。

皇上所物色的门第,皆是当初立场分明支持东宫的朝中清贵人家,更多与明章较好。

“皇上…未曾打算立明丹姝为妃吗?” 太后沉了心神,缓缓问道。

“立妃?” 这下倒是轮到祁钰怔住,他于明丹姝还是少年时的心境,将她视作老师的女儿,待之与康乐一般,从未动过男女之情的心思。

与丰王相争十年,自是从未分心于风花雪月之事。

后宫雨露,是他为太子为君主的义务,自幼受教便是不可为私情贻误朝政,持心端正,不涉情爱于心。

“儿子于她,并未动过男女之情的念头。”

太后观他神色,心下了然。心思百转着,福至心灵时竟闪过一个过去从不敢想的荒唐念头。

后宫女人,谋前程权位,谋家族子嗣,可有人敢谋君心?只为君心…

“皇上既专心朝政,哀家便逾矩,与皇上自朝局利害上说起。”

“母后请讲。” 后宫不得干政是祖宗规矩,可祁钰与太后携手自风雨中走过,深知其所见绝非限于后宫妇人。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想扶明家东山再起,又有何人之力能胜过皇室?何况,抛开情分,哀家亦觉得继臻那孩子很是成器…”

太后细数这五年来明继臻在军中的表现,少年意气,正式崭露头角的时候。

“如今,朝中诸臣以徐氏马首是瞻…重臣里,除去东宫旧部,又有多少墙头草之流。” 太后最了解他的心思不过,替明家翻案,情分只是其一,更是想借机铲除丰王在朝中的党羽遗部。

“皇上大浪淘沙,与其苦心筛捡得用之人,不如启用新人。”太后虽有私心保刘氏长青,可这些话却是早有思量。

北齐如今内忧外患,皇上既顾及着旧情,又受朝臣所掣肘,是当局者迷。

她远离政事,可这后宫却是离前朝最近的地方…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皇上看不清的,她却看得分明:“皇上想想,在白纸上作画,是否好过锦上添花?”

祁钰闻言目光灼灼,深黯的眼底暗流涌动。

他如今刚登机,经历与丰王十年储位之争,北齐朝政内耗严重,外有戎狄虎视眈眈。

风平浪静之下,是暗流涌动。朝中蛀虫,丰王遗党,他不是不想动,而是腹背受敌暂且动不得!

“母后的意思是…不破不立?” 年轻的帝王薄唇轻启,锋芒毕露。

“骠骑将军府,一如当年明家。为皇上,为北齐,再所不惜。” 是情谊,也是交易,刘氏甘愿为帝王马前卒,换得家业鼎盛。

“皇上、主子,明家姑娘在外求见。” 琼芝姑姑适时入内,禀报道。

“哀家老了,能辅佐皇上的日子有限。” 太后颔首。复又看向皇上,晓之以理过后,动之以情温声道:“高处不胜寒…哀家不忍钰儿作孤家寡人。”

在门外候着的梁济,殷勤上前将门帘子掀开,侧身让与明丹姝入内。

“民女给皇上、太后请安。” 她略施粉黛遮住了面上的红印儿,容颜娟好。

乌黑的头发挽成作垂鬟分肖髻,只簪着一支垂着流苏的珠花,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曳曳。

“好孩子,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太后将人拉到她身边的小椅上坐下,又示意琼芝姑姑添了双碗筷。

端详着明丹姝满眼都是喜欢,亲手添了一样鸳鸯卷到她碟里。“哀家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些零嘴糕点。”

“多谢姨母。”

“这没有外人,松快些。” 太后瞥了眼在旁的一言不发用膳的祁钰,也不知这话是对谁说的。抑或,兼而有之?

搭眼瞧见明丹姝腕间挂着的翡翠玉镯,便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起来。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绿波,便如春日绿堤旁的柳枝。

感念道:“河阳产美玉,当年我入宫时,你外祖家也曾送了一支同样的到进来,希望我与你母亲姐妹二人在京中相互扶持。”

“瞧我,又说这些徒惹你伤怀。” 太后拿起帕子替她拭去面上星星点点的泪痕,“皇上与哀家提及来日的打算,也想听听你的主意。”

明丹姝闻言,茫然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眉目秀澈似秋水,微蹙露愁绪,静静等着太后下文。

“皇上的意思,欲让哀家出面收你做义女,封作县主,以免你再于市井中漂泊。”

太后只当作前言从未说过,只按照前面皇上提及的打算说与明丹姝道:“再选一户殷实的清流门第为正室,日后,若继臻出息,也好相互帮衬。”

“父亲沉冤未雪,丹姝不敢出嫁。” 明丹姝虽不知为何太后到底是当真改了让她入后宫的主意,还是又生出什么旁的变故。

余光打量皇上神色,只得小心回话道:“这些年在百戏班,我亦攒下了些许体己,足够养活自己。何况乐女身份卑贱,亦不敢累及太后声名。”

“儿子前朝还有事,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太后言犹在耳,祁钰明知其言有理,仍是下意识想让明丹姝避免牵扯进朝政漩涡。

却又不知为何,方才听她拒绝竟猛地松了一口气,思绪纷乱间起身告辞。

“去吧。” 太后知道,但凡事涉明家,皇上总是三分犹豫七分小心。并未穷追不舍,只道:“哀家累了,丹姝,你随皇上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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