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106)
“听了一耳朵你二人的前尘往事才明白,原来是在试探你!若非我捉住他们,只怕你方才替这小子挡箭的事已然穿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郑穷的笑声里既有不可一世的骄傲,又饱含苍凉:“方才山下的都是皇帝的人自导自演,为的便是把你二人逼到这里,一是为了试探,其二…”
“郑将军挟持宫妃,可是死罪。” 明丹姝才明白,祁钰为何一早便将金丝软甲给她防身,又许诺回宫便给她晋位。
草蛇灰线串联到一起,原来如此…
祁钰早在此前仪贵妃倒台时,便收服了郑家安插在宫中的探子,将计就计一直传递假消息给郑穷。
先是让明继臻到西北接管郑穷的军权,逼他山穷水尽回宫,又故意在今日将她要走这条小路回京的消息传递给郑穷,目的便在于…激怒郑穷鱼死网破之下挟持她!
这样,祁钰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除了郑穷,继臻念旧情、在西北军中根基薄弱,又顾及她在宫中,定会双手将军权奉上。祁钰这是算透了她姐弟二人的心思啊!
“想通了?” 郑穷耐心地看着她的神情在月光浮动下明明灭灭,颇有些兔死狐悲的悲凉:“你明家于皇帝而言,连把趁手的刀都算不上,只是个饵罢了!”
事已至此,明丹姝如何做不到不为所动,今日之事,更让她联想到了当年旧案,祁钰口口声声要为明家洗雪…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又是个清扫异己的借口?
压下心中强烈的不适,打起精神应付来意不明的郑穷:“只是…我倒好奇,郑将军为何没中计?”
祁钰这计策结结实实拿捏住郑穷最在意的两件事——军权和女儿,按理说…此时正穷该把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她姐弟二人身上,怎么会在此心平气和地与她周旋?
“娥儿要入宫,我原是不同意的,她从小便是个过于要强的性子,过钢易折,实在不适合在这宫中生存。再加上这样的家世…走到穷途末路,是可见的事。”
郑穷一生戎马,战场上失之毫厘便是数万人的性命,早看惯了离别。
女儿当年是一头扎了进去,他良言苦口劝过,走到今日…都是自己的苦果,“她做过的事我有所耳闻,与你一样,皆是皇帝的棋子罢了。成王败寇,我郑家…输得起!”
“既然郑将军如此豁达,今日又何必在此与我说这些?” 明丹姝越发地不懂他,只叹看得太明白,最后只剩凄凉。
“豁达?” 郑穷无奈莞尔,自问:“我不豁达又如何?难道拿西北十余万将士的性命做赌注造反?我郑家既为君主利刃,便该想要有折戟沉沙这一日。”
“皇帝想集权收拾世家,便绕不过收归兵权这道坎。可人非草木,到底心虚难平…我今日走上你明家从前的老路,便不甘心想赌一把。”
郑穷听见山下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勾唇一笑,皇帝…来收网了!
起身,低声与一旁的亲卫吩咐几句,便遣人离开。
抽出长剑架到明丹姝的颈间,做出挟持的姿态往山下走,借机又耳语:“还有一事…皇帝有雄心,早已受够了鹤疆小国左右摇摆,可国内遭天灾,此时大举兴兵,需得一个借口才能不受百姓的诟病指摘。明继臻若被擒,便可名正言顺的兴兵攻打鹤疆。不曾想这小将倒是个奇才,打了南墨个措手不及,误打误撞破了他的谋划。”
她心绪起起伏伏,说不出的孤寂茫然…祁钰心思,父亲焉会不知,却仍以性命成全。人人皆有苦衷,这笔糊涂账,到底要如何算?
默了默,开口:“郑将军此时要走,还来得及。”
“我想知道若你明家与他对弈,结局若何?” 郑穷存了死志,终于在最后一刻挑明了来意。
“我知道大皇子没死,给他一世平凡安稳,我让明继臻握住西北兵权。”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抉择
“郑穷!你可知罪!” 祁钰神色冷峻, 全然仿佛眼前这一幕不是他一手策划的。
而他的怒气表面上是针对郑穷,实际上…他看向吴非易和明丹姝的眼神,冷得如同刀锋一般。
“皇上亲自来替老臣收尸, 是老臣的荣幸。” 郑穷的长剑横在明丹姝颈间, 再近毫厘便会要血溅当场。
“瑜昭仪心狠手辣,害我女儿外孙,此仇不报,枉为人父!”
明丹姝听着他口口声声皆按祁钰所期望地将怨怼诉诸于口,场面可怖又滑稽。
慢条斯理挑起媚眼,讽刺道:“臣妾一条贱命罢了, 皇上索性给了他,天子威仪怎可受臣下要挟?”
祁钰听见这话犹如当头棒喝,眼里的怒气被忧疑取代, 正如他待明丹姝的心思一般, 防范、利用, 又控制不住私心在意。
他像是被撕成两半,一半为皇权朝政考虑, 舍个妃妾冒险,不费一兵一卒收回西北军权,何其便宜;可真见到明丹姝被挟于剑下时,又控制不住矛盾愧疚。
这与从前他待老师之心, 何其相似…
事已至此,断无退路,又说给明丹姝听:“郑穷,朕不追究你擅离职守之罪, 放下瑜昭仪, 此事作罢。”
“臣的一家老小都去了雍鲁国, 唯一在京中的女儿也死了。” 郑穷既敢露面,已然是抱了必死之心,还不忘给皇上上眼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纵死,也要拉着瑜昭仪陪葬!”
一直被忽略的吴非易默默走到侍卫身边,接过强弓,拉开,对准郑穷后心…
“将军走好。” 松手,一击毙命,力道掌握的极好,并未穿透郑穷的前胸,更未伤到明丹姝分毫。
事发突然,又好像情理之中,明丹姝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水…
祁钰将她抱回马上,眼神落在颈间一道细细的血痕上,方知郑穷的确是动了杀意。
默了默,轻描淡写:“委屈你了。”
明丹姝随手擦了擦溅在身上的血,当着众人的面故意替吴非易要起封赏:“吴大人救臣妾有功,也免了皇上的左右为难,该赏。”
她没让郑穷动手杀秦瞒刘立恒等人,她和吴非易的关系早晚都会被祁钰知道,没有再避嫌的必要了。
今夜,祁钰如愿以偿地除掉郑穷、试出明丹姝与吴非易的关系,大获全胜,唯独在不知不觉间熄了一颗蠢蠢欲动的爱人之心。
“传朕旨意,晋吴非易为…四品上府折冲都尉。” 在众将面前立功,不得不赏。
晚宴波澜起伏便罢了,又生了这样的大乱子,这围场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只好撤圣驾回皇寺休息一夜再回京。
“臣妾以为…皇上是以身犯险吸引郑穷入京,又在皇寺埋伏兵马一举擒获。” 明丹姝看着往皇寺一路上布置的兵马守卫,更加确定了大皇子被藏在这。
来时受祁钰误导,以为他是想以身犯险,她才不曾在郑穷身上设防…
“却没想到,误打误撞的,他竟是冲着臣妾来的。” 笑意里总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讽刺,别有深意:“臣妾贺喜皇上收回西北兵权。”
“丹姝…” 祁钰避而不谈郑穷,本想让她缓缓神,奈何她步步紧逼,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朕知道山姜是瓦寨的人,绝不可能叛主。你让她配合吴秋乐,当众揭露你的身份,是在逼朕!”
他若不当众重翻明家旧案,就必须按旧例处她以斩首之刑…
他喜欢她的剔透聪颖,却才发现这一副玲珑心肠是如此地磨人:“你知道朕舍不得你。”
“皇上收回西北兵权,京中兵权在忠心不二的刘家手里,只剩江南一道兵符在佟伯庸手中已然不足为惧。皇上大权在握…再没借口不替明家翻案了。”
明丹姝听得出他话里话外的为难,却不问缘由,笑吟吟点破:“除非…皇上不想翻。”
刚进宫时,她将他视为能成为在大厦将倾世力挽狂澜的伙伴。
后来,他的偏袒、纵容、“坦诚”,让她以为自己是后宫中自成一格的存在,听他、信他,纵有忧疑也愿持心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