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105)
“瑜主子坐稳。” 车架驶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刘立恒自西忽闻利箭破空之声,跳到车辕上大呼。
似乎有人一早便埋伏在这,密密麻麻的箭雨钉在马车四周,刘立恒带着侍卫们将马车团团围住应对防守,“吴大人!咱们不占地利,快带瑜主子往东边躲躲!”
“娘娘,随微臣来。” 关心则乱,吴非易素来是个冷静谨慎的人,此时却半点异样未觉,冲进马车拉住明丹姝的手腕往东奔袭。
“停下吧。” 刘立恒看着他二人进了树林,吹了声口哨,箭雨顷刻之间停住。
略作休整,也弃马跟着他二人进了东边的树林。
“吴大人…” 明丹姝脚底一滑,绣鞋掉了一只。
“我来。” 吴非易回去将鞋捡起,正要蹲身替她穿上…
“小心!” 明丹姝余光见有刺客追上来,长剑直指吴非易的后心,竟想也不想伏身挡住!
吴非易反应极快,随手抓起把地上的散土向后一撒挡住来人,单手环住她的腰向后退了数步开外。
反手,长剑直指刺客的颈间,一击毙命。
默了默,仍是蹲下,“穿鞋。”
明丹姝多年不曾仔细看他,眼下借着月光,也只是看着朦朦胧胧的轮廓,心却没来由地软了,喃喃:“非易…”
年少时的风花雪月早就被明家的血流成河冲没了,今日走到此处,都是她算计好的,她鼓动吴秋乐刺杀、激怒祁钰,全部都是为了眼前这一刻…她只是…需要吴家为自己所用。
他垂着头,一双手又冷又白跟浸了月华似的,握着她的脚却迟迟不动作,声音又轻、又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活着?”
他早年受吴家安排,隐姓埋名在石鼓书院学习,常因身份低微受人欺凌刁难,便遇上了路见不平的她。
她那时明眸皓齿、众星捧月,时时刻刻都是笑盈盈的,宽慰他不得自卑自贱,劝他好男儿要出人头地。只是,少男少女的怦然心动还没来得及发酵,便毁于人祸…
她的死,成了他化不开的结,这许多年的隐忍筹谋,竟慢慢都变成了,要替她报仇…
“为什么要进宫?” 吴非易始终不曾抬头看她,质问之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痛悔,不依不饶地问她:“你想查明真相,我也可以。我现在是吴家的家主…”
“非易,都过去了。” 明丹姝握了握拳,心里油煎火烧似的,她怕他无情,却最怕他像眼前这样用情…
“既然无情,为何方才又替我挡箭?” 他总算抬起头来,眼幕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迹,声声相问像刀子似的,非要将她的心剖开一探究竟。
“走吧…” 明丹姝不忍再看,早前为笼络他而准备的说辞,竟一个字也吐不出。
他还没等她开口,便将一颗真心捧了出来,反倒教见惯了阴谋诡计的她,不知所措...
第81章 取舍
“去哪?” 吴非易见她非但不回头去找刘立恒等人, 偏孤身一人往林子另一侧的大路上走。
“非易,再与我走下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明丹姝一语双关, 她需要他、甚至利用他是真, 可此时的不忍为难也是真。
这并非全然出自情爱,她虽非君子,亦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若与她讲起条件,倒容易许多,唯独别无所求才最难还…
吴非易大约掌握了她在宫里的处境,也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更明白皇帝今日将他二人逼到此处是为试探,虽不知前路如何,但他筹谋蛰伏到今日, 不就是为了她?
她若死, 他便替她复仇;若活着…握住她的手腕, 反而在前面带路,“走吧!”
“我若所料不错, 前面…大约是皇上的人。” 明丹姝心如明镜。
过去,她太看重明家与祁钰的情分,当旧事一点点被掀开时,才发现他并不如自己所想地那般磊落诚直。避子药、太子妃的死、对吴秋乐的殊为忍让…桩桩件件都在提醒着她, 祁钰对明家的情分夹杂了过多的利用算计。
她今日的隐瞒和利用惹恼了祁钰,让他在这个风声鹤唳的节骨眼,产生了腹背受敌的威胁感。但她要的就是就是这样,让祁钰明白, 无论是她还是明家, 是他的盟友, 而非鸟尽弓藏时随时可以弃之不用的那张弓!
明丹姝看着吴非易握着自己的手腕,笑得无奈又讽刺:“你我本没什么,但若这样,反倒做实了似的。”
“你想要什么?” 吴非易头也不回地问。
“分解世家,为我所用。”
“然后呢?”
“查明真相,为明家洗雪。” 明丹姝见他挑眉,似不认同,也挑眉一问:“怎么?”
吴非易反倒被她这副难得一见的顽皮样子逗笑了,“从这半年来你与皇上的动作来看,我以为你会想帮他铲除世家。”
“的确,过去倒是这样想的。” 明丹姝坦诚。
“现在呢?”
“他想创立清明盛世,我亦想。” 她不否认祁钰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甚至他的隐忍、深沉乃至狠绝都是制衡臣下必不可少的素质。
她理解,却不认同…“他可以为皇权牺牲情义,我却不能,是为殊途。”
深吸一口气,像是放手一搏般,声音低沉却有力:“既如此,他能做的事,我亦能。”
吴非易听了这一番话先是震惊于她的野心和坦诚,若说之前,他因旧情而疼惜、甚至怜悯她的波折遭遇。而此刻,他真正生出了欣赏之情——能屈能伸、果决却有情。
忽然笑了,朗朗若皎月出云,“其实…你可以利用我的。”
“我说…我不会因为你的利用而伤怀,若成功了,我便是头一号功臣。”
见她眼里蒙了层雾气似的,像极了过去那个娇滴滴的姑娘,伸出手来想抱抱她,又近乡情怯似的悬在空中顿了顿…
不知怎的,眼眶也有些湿热,轻咳一声掩饰:“若败了…石榴裙下死,不失为美谈。”
明丹姝为宫里的阴谋算计而冰封的心肠被这番剖心析肝的话生生烫出个洞来,又酸又热。
下意识地回避去想,他如此舍命相陪是为了男女之情,还是故人之恩…
“哈哈哈!” 忽然一生惊笑打破了树林的静谧,郑穷披星戴月一身白色儒袍倒不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士,“老夫倒是许多年不曾听过这样的推心置腹之言,恍然又回到了少年时!”
“郑将军,好久不见。” 明丹姝早前见过明继臻随信送回来的画像,一眼便认出了这位形如书生的西北霸王。
“小丫头,依我看,你不如跟了他。” 郑穷对她的熟稔也不意外,另眼打量吴家这位新家主,眼中倒是颇多赞赏之情。
“我来给你送个大礼。” 说笑一番,打了个响指,山下的刘立恒等人,并秦瞒还有几个暗卫衣着的人,昏昏沉沉被捆成两摞扔到了明丹姝跟前。
不痛不痒说起了风凉话:“咱们的皇帝陛下,倒也不如传言那般宠爱瑜昭仪。”
“将军何意?” 明丹姝在这里见到秦瞒并不意外,祁钰既然想试探她和吴非易的关系,一定会派个嘴严可信的人来监视。
只是…刘立恒怎么会落到郑穷手里?她以为方才的那场刺杀是吴秋乐的手笔,难道...
“数日前,我在宫中的探子回报,皇帝要来此处行猎。” 郑穷又拿剑鞘使劲敲了敲秦瞒等人,还不放心,又命人几碗蒙汗药灌下去。
继续道:“今日早些时候,又有探子来报,暗算了我女儿和外孙的瑜昭仪被皇上贬斥回宫,要走这条小路。”
明丹姝恍然回过神来...再细想,吴秋乐要遣人行刺杀之事,不一定瞒得过吴非易。
“方才两波刺杀,不是吴家的人。” 吴非易心领神会,言之凿凿,他既敢单枪匹马来这猎场,便是将吴家都清扫干净了。
“我方才还纳闷,皇帝何必费这样大的气力刺杀他的妃子?” 郑穷并未与他二人亮出敌意,反而收了剑在身后,两手空空坐在了树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