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春魁(101)
“赏。” 祁钰并无意外的惊喜情绪,循例交代道。
“喏,奴才告退。” 梁济脚底抹油离开。
明丹姝垂着眼睫,心里有些堵得慌,却下意识压住情绪,从容地琢磨起他的打算…
大皇子假死离宫,西北乱起来,皇后肚子里怀着野种,宫里只理儿一位皇子…风声鹤唳的时候,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皇位空落可不是好玩的事。
后知后觉地想起从前于床第之间调情的承诺,尽量不让空落感有机可乘…听罢就算了,若事事进心,怕是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作态,甩开他的手,趿鞋坐到梳妆镜前,缄默。
窗纱缝隙里的光线像锋利的线条,将房间切割成两块,祁钰落在阴影里,明知她心里不舒服却并未出言宽慰,只是静静坐着看她梳妆…
在底线范围内,他可以宠她爱她,甚至放下君王的身段…可关乎皇位子嗣的事,却断然放纵不得。
冷冷地,那还有半点方才的娇憨温存,明晃晃地口不对心:“臣妾贺喜皇上。”
祁钰看了再看,眉头皱成起伏的小山,心口更是没来由地憋着口气…愧、难、挣扎、心疼、犹豫,万般无奈…
到底不落忍,放宽底线:“张婕妤的孩子…”
“皇上可别又说生下来给臣妾养的话…” 明丹姝点了口脂,嫣红嫣红地像是含着朵杜鹃,挑不出毛病的好样貌,就是缺了方才的柔情。
黛青描眉,上挑的眼尾平添了锐气:“臣妾又不是宫里的奶妈,便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更不乐意养旁人的。”
在镜中留意着身后他的神色,见好就收,真话说完又赌气似的,将帕子往他怀里一摔:“理儿也不要养了,臣妾以后孤独终老就是!”
祁钰余光正见穿戴整齐的祁理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好笑道:“听见了没?你母妃说不养你了…”
“那定是父皇又惹了母妃不快。” 祁理小大人似的,偏袒着明丹姝说话。
“旁观者清。” 明丹姝换好了衣裳从里间出来,拉着小手往门外走。
似嗔似怨扫了祁钰一眼,与祁理道:“再不理他。”
皇后和张婕妤有孕、德妃照顾公主分身乏术,是以此次伴驾的只几位新入宫的嫔妃。太后虽同往,却推脱身子懒怠,让明丹姝代皇后行春猎祭礼。
礼毕,太后主动相邀:“瑜昭仪,你带着理儿与哀家共乘吧!”
“瑜主子,皇上请您伴驾。” 明丹姝刚要上马车,梁济又过来道。
“母妃去吧,理儿留下陪皇祖母。” 祁理拉着太后的手上了马车,说说笑笑表现得十分亲近。
围场在城郊二十里的圆山上,马车走得不快,出京后祁钰便掀开车帘与她指点起京畿守卫得布局来:“这边靠近东郊大营,抚远伯半生的心血倾注于此。”
刘立恒掌管的西郊大营身后便是围场,却舍近求远奔圆山来,又说起这些…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什么。
“今岁春猎,何人负责布置调度?”
“东郊大营的副将,罗桑。”
“再往远就是皇陵了…” 明丹姝若有所思,她猜得若不错,大皇子就被祁钰藏在皇陵里。
那里既不在京中,又不会脱离视线掌控,还有守陵兵马在。
也不避讳自己心里的想法,靠在他怀里,喃喃:“皇上…有几成把握?”
“六成。” 祁钰实话实说,但若不趁此机会将郑穷留在京里,放虎归山回了西北抑或与佟伯庸合流,便会成为来日大患。
平心而论,他对郑穷十分只知七八,只是逼到这份上,再一味求稳只是徒给对方准备布置的机会,剩下两三分,只得靠冒风险、出奇兵。
话锋一转,若有所思:“丹姝觉得,吴非易此人如何?”
“臣妾对吴非易了解不多,当日殿试匆匆一瞥罢了。”
明丹姝中规中矩回话,表现得对吴家内务一无所知。
“想他探花之才,若能为皇上所用,自然会是一位干将。”
“厚积而薄发,兵不血刃夺了掌家之权,自然并非善类。”
那日殿前,自明丹姝出面后,他的目光不曾自明丹姝身上移开,自然没有错过吴非易见到她时,在大庭广众下难以掩饰的惊喜…
过去这些日子,他派人暗访,甚至向徐知儒打听她是否与吴非易有过故交之谊,一无所获,可那样的神情却自始自终盘桓在他脑海。
“只是…与吴家家主之位相比,探花这个虚衔不值一提。他殿试后收网…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人各有志,若吴家能在这位新家主的带领下,收归正途,也是件好事。” 明丹姝说得轻飘飘,显然是场面话。
迟疑片刻,还是问道:“皇上觉得…此人有何不妥?”
“没什么。” 祁钰不愿意再深究,回避任何明丹姝可能有私心或有事隐瞒与他的可能,眼神却一瞬不落地跟着她:“朕只是觉得…吴家、徐家的年轻一代,都是可塑之才。”
外面忽然想起频繁紧密的马蹄走动声音,她与祁钰四目相对,缓了缓…
“皇上是愿意松口答应康乐和徐家的婚事了?”
不答反问:“你觉得徐知儒如何?”
“臣妾从未见过徐家大公子,遑论评价。”
明丹姝装作不知道徐知儒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尽可能地减少日后其余怀疑她内外勾结,对明家鸟尽弓藏的危险。
“丹姝…” 祁钰不喜欢她狡黠地言辞闪烁,却按耐不住疑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
顿了顿…“你与朕的赌约又要如何算?“
有言在先,若吴非易是今科状元,她便将程青山的身世直言相告;若程青山成了今科状元,祁钰便要允了康乐的婚事。
“既然他二人都没能拔得头筹,赌约自然作废了。” 她眼眸清亮,既不见看待情郎的旖旎缠绵,也不存在暗沉躲闪。
“但…皇上想知道什么,可以问臣妾。”
“康乐去了哪里?” 祁钰略过程青山的身世问题,却明知故问康乐的下落。
“瓦寨。” 康乐离京月余而不见下落,皇室暗卫明察暗访统统被瓦寨挡了下来,终于忍不住了。
莞尔,反问:“阿臻去了哪里?”
“鹤疆王庭。” 祁钰余光扫了眼马车外骑行伴驾的梁济,声音抬高,心不在焉与她:“你不信朕?”
“臣妾听说鹤疆公主不日将入京和亲,皇上派阿臻去迎亲,又将臣妾的脸面放在哪里?”
她突然发了狠,喊住外面驾车的奴才停下,愠怒和委屈皆有之,竟摔了帘子离开。
“臣妾告退!”
“哟!瑜主子!奴才该死!” 梁济叫停队伍整顿休息,迎面撞上了明丹姝,将手里的热茶洒了她一身。
“混账!” 她秀目圆瞪,头一次对梁济发起怒来,大庭广众之下疾言厉色呵斥,半分脸面也未留…
众人留心听着看着,腹诽这瑜昭仪真是名不虚传的恃宠生骄,又蠢钝无知,竟当众给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下脸子!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捕蝉
“姐姐慢些!等等我!”吴秋乐一直留意着圣驾的动静, 到了围场,看明丹姝也不理会皇上直奔营帐,提起裙子小跑着追了上去。
“妹妹有事吗?” 粉面薄怒未消, 大庭广众之下争风吃醋半点不收敛着。
“姐姐真是令人羡慕…” 吴秋乐此言倒是发自肺腑, 宫里最难得的,不外乎“随心”两个字。
入宫以前,她也是踌躇满志,相信凭借自己的才貌家世,盛宠加身是迟早的事。可接二连三几盆冷水浇得她透心凉,才开始正视起明丹姝这份本事来。
“普天之下, 敢这样给皇上脸色瞧的,只姐姐一人了。”
“有什么用!本宫可听说了,鹤疆国那位和亲公主是个能征善战的将军, 这样的厉害人物过来, 咱们不如自个儿收拾收拾搬到冷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