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92)
他并未在长街上游逛,而是径自走到陋巷中,一家还未开张的杂货铺子前,抬手重重叩门。
里头旋即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嗓音:“谁啊,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继而,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探出一张挂满不耐的肥胖脸孔,一张嘴还半张着,像是还忍不住要再抱怨几句。
但视线落到临渊面上的时候,却如遭雷击般顿住。
“您,您——”
他卡壳了两下,方如梦初醒:“您快往里边请!”
临渊抬步进去。
木门重新合拢。
临渊在狭小的杂货铺里唤出他的本名:“侯文柏。”
像大玥与胤朝这等有国土接壤的邻国。
不安插些细作,便如同在猛虎榻边小憩。
如何能令人安心。
而眼前的中年男人,便是在玥京城的细作之一。
且,还是他负责管辖。
侯文柏面上的神情更是激动,压低了嗓音道:“七殿下,您还活着?这段时日您音讯全无,京城里都在传,说是您去边关犒赏三军的时候,被大玥的士兵伏击,不是被俘,便是已经被害。”
临渊冷哂。
看来谢璟未在断崖下寻到他的尸首,倒是格外坐立不安。
还特地令人放了他可能被俘的消息来。
这样他即便能活着回京,亦有通敌的嫌疑。
但这个局并不难破。
他拿起铺内的纸笔,迅速写下一封短信,以火漆封口:“你即刻去遣可靠之人,将这封信递到我的长随手中。他自会知道该如何处置。”
他复又冷声:“至于我还活着这件事,不可走漏任何风声!”
侯文柏双手接过,又问道:“殿下不回胤京吗?”
临渊动作微顿,稍顷淡声道:“两日后,我自会启程。”
他说罢,不再停留,背身往外。
紧闭的木门重新被推开。
清晨时风拂起他的衣袍,带来临近冬节时的寒意。
少年持剑往前行走,修长的手指垂落,轻碰了碰悬在长剑上的那枚剑穗。
浅金色的日光里,他淡垂下羽睫,平静地想——
他答应过李羡鱼。
与她一同过完这个立冬。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立冬前日, 落了一整夜的雨。
待天明后, 披香殿里的路面上也结起了淡淡的霜花。
李羡鱼的禁足未解,加之天气寒凉, 便索性让宫人将披香殿的殿门都关了, 自己躲在寝殿里,倚着熏笼翻话本子。
这本话本里讲得是个卖花的姑娘和男狐狸精的故事。
写得绘声绘色,新鲜而得趣。
李羡鱼两靥微红, 正看得入神。
忽有一阵寒风拂过, 将她正看着的话本子翻过几页。
李羡鱼哎呀了声, 伸手将书页摁住。
一抬眼,却见支摘窗外悬挂着的锦帘撩起, 是临渊自外归来。
两人对上视线。
临渊还未开口,李羡鱼倒是先绯红了脸, 心虚似地将手里的话本子直往后藏。
情急之下, 她没能拿稳。
话本从她的指尖坠下,眼见着便要落到熏笼上去。
临渊箭步上前, 眼疾手快地将话本接住。
视线垂落,正看到李羡鱼翻开的那页。
里头正写到卖花女郎正在与自己的闺中密友说着小话。
‘他是狐狸又有什么关系?纵使他有千年道行,我只消过去亲他一下,他照旧得对我俯首称臣。’
李羡鱼也看到了这句话,双颊像是腾地一下烧起来。
她慌忙伸手,从临渊手里将话本子夺回来,紧紧阖上。
她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解:“我,我还没看到这页。”
临渊嗯了声,既不说信, 也不说不信, 只是问她:“公主要臣帮着念么?”
李羡鱼本能地要摇头, 可又想知道后面的事,便犹豫道:“你等等。”
她背过身去,躲着临渊,悄悄将方才那页翻开,顺着看了下去。
里头写着,卖花女郎的密友刚走。
狐狸就溜进她的闺房里来,笑眯眯地对她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些试试?兴许比天下最好的道士,还要管用的多。’
话音落,女郎便开始亲他。
从眼睛亲到嘴巴,又从嘴巴亲到耳朵,再从狐狸凸起的喉结上一路吻落下去。
狐狸解开了衣裳。毛茸茸的尾巴缠着她纤细的小腿,尖利的牙齿咬住女郎垂落在肩上的乌发,将她白玉似的耳珠衔到唇间——
李羡鱼双颊滚烫,‘啪’地一声将话本合拢。
察觉到临渊的视线落过来,她便起身,将话本子藏到了自己的枕头底下,嗫嚅出声:“还是不要念了。
她悄悄转开话茬:“今日是冬至,我们还是先包饺子好些。”
临渊问她:“公主会包饺子?”
李羡鱼羽睫轻扇:“我会的,只是包得没有月见竹瓷她们包得好看。”
她说着,便轻推了推他:“临渊,你去小厨房里,将嬷嬷们备好的饺子皮与饺子馅拿来吧,我包给你看。”
临渊应声。
小厨房离寝殿不远,对习武之人而言,打个来回也不过顷刻。
仿佛李羡鱼面上的热意方退,便见临渊拿着两盆馅料,与一碟擀好的的饺子皮进来。
李羡鱼便也起身,往铜盆里净过手,又让他将东西放在长案上,自己则于长案后的玫瑰椅上坐落,从小碟里捻起一块饺子皮来,挟起一大筷子馅料,认认真真地填入其中,用饺子皮裹好。
临渊垂眼,安静地看着她。
看着雪白的饺子皮在她纤细的指尖里翻转了一阵,渐渐变成一个格外圆润的胖肚饺子。
临渊思索了阵,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他见过生饺子,却与李羡鱼手里的不大一样。
李羡鱼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说过的,我包的饺子没有月见她们好看。”
毕竟,她也不是总包饺子的。
一年到头,也就在冬至与年节的时候包上几个,权当是玩闹了。
她这样想着,便又问他:“临渊,要是饺子不好看,你还吃吗?”
临渊应了声。
也从碟中拿起一块面皮来:“若是公主嫌烦,交给臣便好。”
李羡鱼讶然:“临渊,你还会包饺子吗?”
临渊顿了顿。
他从未包过。
哪怕是冬至与年节的时候,也都是御膳房里做好了,送到母后宫中。
而这两个年节的时候,各宫的妃嫔的皇子也总是过来拜会。
挂着半真半假的笑,说着半真半假的话。
母后与谢璟很擅长应付这些,而他只是觉得心烦。每次还未入夜,便索性远远避开去。
如今想来,时至今日,他还是第一次动手去包一碗饺子。
似乎,也并不令人觉得讨厌。
于是他淡淡垂眼,低声道:“臣可以试试。”
李羡鱼莞尔,招手让他并肩坐下,大大方方地对他道:“那我教你吧。”
她重新拿了个饺子皮,放慢了动作包给他看。
“便像是这样,先将饺子皮摊开,再把馅料放进去,将饺皮对折一折,像是这样捏出花褶来……”
临渊跟着她方才的动作重复了次。
但是两人的力道不同,依着李羡鱼的姿势,饺子不是被包破,便是被捏扁。
“不是这样。也不是这样……”
李羡鱼看着他的动作,连连摇头,又耐心地反复地给他演示了几次。
见他始终包得不成模样,便将身子倾过去些,学着当初母妃教自己的模样,以自己的指尖覆上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拢着他的大手,教他如何将一个饺子包好。
临渊动作微顿,抬眸看向她。
李羡鱼今日并未上妆,未施脂粉的脸容莹白,鸦青羽睫轻轻垂着,一双潋滟的杏花眸此刻正专注地看着手中包到一半的饺子。
而少年专注地看她。
李羡鱼一如初见时的清澈美好,沾了面粉的指尖柔软,像是蜻蜓般落在他的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