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40)

作者:椒盐小甜饼

锦册上出的题缘自女诫里‘侮夫不节,谴呵从之;忿怒不止,楚挞从之’这一句。

意思是对丈夫不敬,便会遇到谴责呵斥。若是还不知收敛,就会被鞭打杖击。

问的则是应当如何应对。

李羡鱼想,何嬷嬷认可的答复,应当是以敬修身,以顺避强,柔弱顺从,是女子的大德。

而临渊替她写的答案则是——

‘对丈夫对公主谴责呵斥,便是对公主不敬,可挞之。若是还不知收敛,可斩之另嫁他人。’

她起初看到的时候,也是震惊至极。可旋即,又看到了底下写着的几行附录,顺着看下去,便总觉得,似乎,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李羡鱼便也点给何嬷嬷看:“嬷嬷请将附注看完。”

何嬷嬷不看还好,一看更气。

附注上写的是:

自古以来,先君臣,后父子。

公主的夫君自然是驸马。

公主是君,驸马是臣。他呵斥公主是以下犯上,按宫规应当鞭笞。若是还不知收敛,那便是大不敬。依律当斩。

李羡鱼见她看完,便道:“嬷嬷,这不就解释的通了吗?”

她记得以前母妃和她说过,做学问便是这样的,许多事没有固定的答案,能有自己的见解便好。

临渊便有自己的见解,虽然与她的,竹瓷的,何嬷嬷的都不大一样,但也不能代表临渊便是错的。

何嬷嬷闻言,冷脸道:“公主既这般有主见,老奴是教不了了。这便去禀明陛下,辞去您的教引嬷嬷之职。”

说罢,她略一福身,便大步往外走。

这是要去御前告状的势头。

见情形不妙,立在旁侧的月见不得已,只得抬步去留她:“嬷嬷留步——”

何嬷嬷一挥手推开她,回身抬目道:“怎么,公主是想仗势欺人,强留老奴不成?”

李羡鱼对上她的神情,便也猜到,今日不是她低头认错便能平息下去的事了。

何嬷嬷素来心胸狭隘,这是一直记着上次的仇呢。

今日不让她报复回去,日后只怕还要变本加厉,永无安宁之日。

而且,她并不觉得临渊给她写的课业有什么不对。

临渊虽然写的,与她和竹瓷的都不一样,但是有理有据,怎么能算是错。

若是她低头认错,便像是连临渊的份也一同认了进去。

她想,若是她是临渊,定是要生气的。

于是李羡鱼轻声:“嬷嬷去吧。无论父皇说什么,嘉宁认罚便是。”

不认错,但认罚。

何嬷嬷没想到素来柔顺的公主今日会如此作答,略噎了一噎,但话已放出,她亦不想收回,便道:“既是公主金口玉言,老奴自当遵从。”

说罢,她扭身便往照壁处走。

在路过摆放在廊下的两口大水缸时,何嬷嬷步履一顿,像是本能似地离远了些。

但这次,并无什么意外发生。

何嬷嬷放下心来,脚下生风,很快便带着那群粗使嬷嬷们出了披香殿的大门。

披香殿里的宫人们面面相觑,眼底皆有忧色。

月见也走上前来,迟疑道:“公主,这会怕是要出大事——”

李羡鱼打断了她,道:“月见,竹瓷,快去备轿,我得去太极殿前一趟。”

她要趁着父皇还未罚她禁足之前,先将这份课业转交给太子太傅。

若是不能赶在何嬷嬷之前,等禁足的命令下来,便来不及了。

月见应声,匆匆往小厨房里去了。

李羡鱼便回到寝殿里,小声向梁上唤道:“临渊。”

“什么事?”

临渊如常应道。

李羡鱼回身,却见临渊立在逆光处,看不清神情,只是语声格外的淡,带着些冬雨欲来的寒意。

可事态紧急,李羡鱼不及多想,便只是一壁俯身将屉子里临渊做的那份课业藏进袖袋,一壁轻声叮嘱他:“若是等会何嬷嬷告完状,父皇追究下来,你可千万别与旁人说,课业是你帮我写的。”

临渊问:“为何?”

李羡鱼望向他。

自然是因为她是公主,若是这份课业是她写的,父皇再怎么罚,也有个限度。

但若是披香殿里的其余人,怕是便会要了性命。

况且,这原本便是她躲懒,央临渊写的。

可是,以临渊的性子,这些他都未必会放在心上。

于是李羡鱼忖了忖,寻出个合适的理由来:“因为,代写课业,罪加一等,错上加错。”

临渊的语声更淡:“我不觉得公主有错。”

一份近乎于荒谬的课业,本就无需去做,更勿论因此受罚。

李羡鱼轻轻一愣。

随即,槅扇被人叩响。

外间月见连声道:“公主,软轿已停在殿门外。”

李羡鱼不敢耽搁,只悄悄示意临渊快些隐回暗处,便匆匆提起裙裾往槅扇前走。

“我这便过去。”

*

许是知道事态严重,不可耽搁,抬轿的两名小宦官走得飞快,近乎是只用了往常一半的时辰,便仓促赶到了太极殿前。

待软轿停落,李羡鱼打帘,踏着脚凳下来的时候,一抬眼,便望见了停在不远处的东宫舆轿。

而太子李宴,正顺着太极殿前的白玉长阶款步而上。

而殿前,似乎还未见到何嬷嬷的踪影。

李羡鱼轻轻松了口气,提裙往前小跑几步,对着李宴的背影唤道:“皇兄——”

李宴闻声,回过眼来,见是她,似是有些意外:“小九?”

他问:“你也是过来拜见父皇的?”

李羡鱼摇了摇头,顺着白玉长阶走到李宴身旁,想了想,还是道:“嘉宁,嘉宁是有事要来求皇兄。”

李宴眉梢微抬,指尖轻叩了叩腰间悬着的白玉佩:“什么事称得上一个求字?”

李羡鱼便从袖袋里取出整理好的宣纸递过去:“嬷嬷今日来披香殿中检查课业,嘉宁交了这样一份上去。嬷嬷觉得不对,要来太极殿告嘉宁的状。嘉宁想请皇兄劝劝父皇,只罚嘉宁一人便好,勿要牵连旁人。”

李宴接过,略一过目,徐徐道:“嘉宁,抛去嬷嬷的话不言,你可觉得自己有错?”

“皇兄也觉得这份课业写的不对吗?”李羡鱼轻愣了愣,稍顷轻垂下眼去,小声辩驳:“可是,可是嘉宁觉得这课业上写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李宴摇头:“若从课业上而言,倒并无什么错处。”

他道:“是你的嬷嬷太过迂腐了。”

他说着,话锋微转,微垂下眼帘看向李羡鱼:“我说的错,是这份课业并非是你的笔迹。”

李羡鱼面颊微烫,知道这两件事连在一处,是瞒不过的,便轻轻颔首,承认下来:“嘉宁知错了。下回一定不再如此,一定会自己写完课业。”

她说着,又轻声道:“还有一桩事,嘉宁想拜托皇兄,将这份课业转交给太师。问问太师能否看出,这像是哪个派系的书法?最好,最好能看出是哪位书法大家教出的学生。”

李宴并未答应。

他轻抬唇角,将宣纸还给李羡鱼。

“父皇若是想重罚,我会替你说请。只是此事不必交由太师。既是你请人代笔,是何人的门生不是一问便知?”

李羡鱼垂眼轻声,没伸手去接那宣纸:“不是嘉宁不想,而是他确实不记得了……”

她吞吞吐吐,不敢多说自己捡了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回来的事,只小声央道:“还请皇兄帮嘉宁这一次。”

这对李宴来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李羡鱼似有难言之隐,便也并未追问下去,只略微颔首,将宣纸叠好,收入袖袋:“我会转交太傅。”

他看了看李羡鱼,不轻不重地道:“不过,下不为例。”

李羡鱼杏眸亮起,紧蹙的秀眉展开,唇畔立时生起两个清浅的梨涡来。

“嘉宁改日一定带小厨房里最拿手的点心过来答谢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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