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141)
他微微颔首,对赵皇后道:“朕在大去前会将传位的圣旨拟好,交由贴身的宦官保管。”
“你也不必好奇。待朕百年之后,自然知晓。”
赵皇后眉尖短暂地一蹙。
但她终究未说什么,而是起身向皇帝告退。
她如来时那般徐徐走过鎏金屏风。
走到紧闭的朱红殿门前,亲手将它推开。
殿外的光线随之涌入,令她看清,正等着殿外的少年容貌。
窄长凤眼,淡色薄唇。
在日色下望来,冰冷又疏离。
是与她颇有几分相似的容貌。
“渊儿?”赵皇后凤眼微抬,从乾坤殿内迈步而出,又抬手将宫人遣散:“这些时日,你去了哪里?”
“母后。”临渊向她行礼,并不隐瞒:“儿臣去了胤朝的邻国,大玥。”
“大玥。”
赵皇后抬起一双冷漠的凤眼端详着他:“你是奉命去边关犒赏三军,为何又去了邻国。且,一载不归,音讯全无。”
临渊回视她,眸色如霜:“儿臣为何不归。母后当真丝毫不知吗?”
赵皇后语声淡漠:“本宫身在后宫,又能知晓什么?”
临渊颔首,不再多言。
他抬步往乾坤殿中去。
赵皇后神情平静地目送着他。
直至有宫人急急至殿前回禀。
“皇,皇后娘娘。大殿下,大殿下出事了。”
他虽未说是何事,但见他神态慌张,眉心满是冷汗,便可得知,必是凶迅。
赵皇后看着眼前的宫人,未涂唇脂的薄唇渐渐抿紧。
但她最终没有发问。
只是以皇后的姿态微微颔首,仪态端庄地道:“本宫已经知晓。你且退下吧。”
宫人愕然。
虽不解她为何如此淡然,但也不敢违逆,只是低应着躬身退下。
临渊步履未停。
像是对此事并无丝毫意外。
无论是谢璟的死,还是赵皇后的态度。
为人子十数年,他很清楚母后此刻在想什么。
如一载之前别无二致的想法——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便不能再因此失去另一个。
她总是这样冷静,冷静得近乎于冷酷。
赵皇后也在凝视着他。
在临渊即将走过那座鎏金屏风时,赵皇后终是启唇问道:“是你亲自动手?”
被她询问的少年短暂停步。
他在乾坤殿前回转过身来,在她面前抬起那双寒冽的凤眼。
他没有回答赵皇后的话,而是反问她:“母后可还有别的选择?”
赵皇后在清净的玉阶上与他对视。
她身后是赵氏一族。
她入宫,为后,为皇帝诞下子嗣,背负着家族的荣光一步步走到如今,该舍弃的都已舍弃。
这最后一步,她已不能后退。
她别无选择。
赵皇后将眼底原本微微流露的情绪寸寸敛尽,以皇后的姿态,以赵氏女的立场道:“渊儿,去吧。”
“你的父皇在殿中等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就能写到重逢啦~
第85章
春寒料峭。
北侧宫门前的青砖间蒙着冰片似的薄霜, 皇室的轩车于其上碾过, 坠下霜花满地。
冬尽春来之时,大玥的皇室终是回到了这座阔别已久的皇城。
但日渐衰颓国运并未因此更改。
戎人的兵马摧枯拉朽般破开大玥的边防, 随着守军的节节败退而深入大玥的腹地。
不日, 便要剑指玥京。
皇城内,下至百姓,上达皇族, 人人自危。
不少人已想方设法逃离这座气数将尽的皇城。
在一个难得的晴日里, 李宴在正乾殿中召集了最后一场朝会。
当夜, 兵临城下。
玥京城的城门被攻城的擂木击响,如同亡国的丧钟。
李宴脱龙袍, 换铠甲。
手持长剑,在太极殿前跨上了百战的骏马。
银鞭未落, 却听身后有人问他:“戎狄即将破城。皇兄此刻想要去哪?”
李宴回首, 见宁懿在高阶之上遥遥望他。
凤眼深黑,红裙飞扬。
李宴答道:“天子守国门, 君王死社稷。”
“我此去,是为大玥尽这最后一份绵薄之力。”
宁懿在迢迢夜色中与他对视。
生平第一次,没有对他出言嘲讽。
她举起金杯烈酒,隔百步玉阶向他朝贺。
“宁懿遥祝陛下凯旋。”
李宴顿首承情,打马往北侧宫门的战场,奔赴而去。
随着皇城外战火燃起,各宫宫门紧闭,不少宫人跪在佛前焚香祝祷,祈愿大玥能够顺利度过此劫。
然, 天违人愿。
子时方过, 东西两座宫门接连失守。
戎狄的大军长驱而入。
鲜血溅上红墙, 铁蹄踏碎明净的宫砖。
戎狄在大玥的宫禁中一路抢掠,凭借着贪婪的本能,往最壮丽,最华美的宫室而去。
在闯入无人的太极殿,大肆掠夺后,他们很快便又找到了太上皇居住的甘泉宫。
此刻,所有还能提起兵刃的男人,都已经奔赴战场保家卫国。
还留在宫里的,仅是一些宫女与宦官。
他们见势不对,立时便作鸟兽散。
无人去理会此刻还在瘫在榻上,动弹不得的太上皇。
戎狄的军士们持刀上前,一把掀起太上皇身上盖着的锦被。
他们不通中原文化。
太上皇的服制被他们认作皇帝的龙袍。
立时便有军士用戎语欢呼:“我们找到大玥的皇帝了!”
他们大笑着将太上皇从锦榻上拖下。
在他惊恐的眼神里围作一团,开始享受羞辱手下败将的快意。
他们唾太上皇的面。
他们对他比粗鄙的手势。
他们用戎语高声嘲笑着这个亡国的昏君。
太上皇耻辱又恐惧。
他想逃走,但浑身无力。
想求饶,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戎狄们狂笑着将他剥去华服,拴在马后,如猪狗般在浸透鲜血的宫砖上拖行。
太上皇的鲜血涌出,浇洒在这片他从未戍卫过的土地上,于马后划出一道长而鲜艳的红痕。
戎狄们围在一旁,肆无忌惮地嘲笑羞辱着他。
直到他的鲜血近乎流尽,如同一只破布袋子般仰面朝天地瘫倒在地上。
太上皇于人生的最后一刻开始悔误。
后悔当初为何要纵情声色。
为何不能做个明君,好好守住眼前的家国。
他想支起唯一能够动弹的眼皮,去看看夜幕中的太极殿。
但最后映入眼中的,却仍是戎狄们狰狞的面孔。
他们高举手中的兵刃。
一刀便将他枭首。
火光如龙,将整座皇城照得如同白昼。
各处宫室接连陷落。
战火很快便蔓延至披香殿前。
此刻披香殿殿门紧闭。
李羡鱼带着未曾离开的宫人们避到偏僻的东偏殿内。
她们将殿门闩死,将所有能够找到的杂物都挪到门前,将这座朱红的大门死死抵住。
以此为自己建立最后一道防线。
殿中灯火尽数熄去。
李羡鱼生平第一次持剑,挡在人前。
她身后,是自己的母妃,是披香殿里未走的宫娥,与那些帮厨的嬷嬷。
大难之前,连强壮些的宦官都上了战场。
而留在披香殿中的女眷们翻遍整座殿宇,找出了所有能够反击的东西。
李羡鱼有临渊曾经留给她压梦魇用的轻剑,是其中唯一一柄像样的兵刃。
而身后的宫人们手中,则是五花八门,何种意料不到的物件都有。
有人拿起小厨房里锋利的厨刀,有人握着殿内修剪花草用的大银剪子,还有人双手捧着当初挖小池塘用过的锄头。
但更多的人没能找到趁手的物件。
她们唯有拿起做绣活用的剪刀,拿起发上的银簪子,甚至还有人捡了块青砖在手里,沉甸甸的,好歹也是个防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