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135)
两人的视线交汇。
李羡鱼的杏眸随之亮起。
她松开月见的手,提裙向他跑去。
她的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像是随时都要栽倒。
临渊剑眉紧皱,随之箭步上前,欲扶住她盈盈将坠的身子。
李羡鱼随之扑入他的怀中。
她伸手环过他劲窄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眉眼弯弯,语声里却略带哽咽:“临渊,你没事便好。”
临渊身形微顿。
继而抬手将她拥住,低声问她:“公主怎么起身了?”
李羡鱼想回答,却又想起顾悯之与月见还在帐中,本就因热度而微红的双颊蓦地烧起。
她将脸埋在临渊的怀中,为自己的举动而羞赧地说不出话来。
帐内寂静,唯有风雪声自帐外呼啸而过。
顾悯之徐徐将眼帘垂落。
他将方才垫在李羡鱼腕上的丝帕叠好,重新放回医箱内。
这才自榻前起身,向李羡鱼行礼告退。
月见也羞得不敢抬眼,见顾悯之往外,便也匆匆跟着他一并出去了。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将帐帘重新阖好。
帐内便又只余下李羡鱼与临渊两人。
临渊遂将李羡鱼抱起,重新放回锦榻上。
他将药递给李羡鱼,对她道:“臣原本是来看望公主。路上遇到药童给公主送药。便顺手带来。”
李羡鱼接过药碗。
汤药还是滚烫的,她便没立时去用,而是抬眼看向临渊,担忧轻声:“临渊,你的伤势……”
临渊道:“无事。”
“不过是一点内伤,将养几日便好。”
李羡鱼却不相信。
她还记得自己朦胧睡去前,临渊的血落在她面上的感受。
那样的滚烫,令人的心弦震颤。
她轻咬了咬唇,低声问他:“雪山上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临渊伸手碰了碰她仍在发烫的额头,羽睫淡垂:“若是臣那时告之公主,公主还会坚信,臣能带公主走出雪山吗?”
李羡鱼轻愣。
她自己也给不出答案。
好在临渊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俯身尝了口她手中的汤药。
药似乎很苦,他剑眉微皱,却仍是对她道:“药已可以入口。公主尽快服用。”
李羡鱼面上微红。
她轻点了点头,将药碗端起,小口小口地喝着。
汤药如她预料中的一样苦。
她喝得小脸都快皱成一团。
勉强用完后,连用好几枚蜜饯方将那股苦意压下。
但汤药的效果似乎很好。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羡鱼便觉得困意沉沉袭来。
她支着眼皮,睡意朦胧地去拉临渊的手,轻声道:“临渊,我现在的身子很热。”
“你可以拿我取暖。”
临渊替她掖锦被的长指一顿,继而淡淡失笑。
他没有说好与不好,只是如之前那样脱下氅衣与武袍,仅着一身贴身的里衣步上榻来。
他躺在李羡鱼身侧,将病中昏沉的少女轻轻拥入怀中。
于她的耳畔低声启唇。
“臣会守着公主。”
李羡鱼唇瓣轻抬,低低应了声。
她终是轻阖上眼,在他的怀中安然睡去。
*
昏昏沉沉里,李羡鱼不知她睡了多久。
只知她醒转的时候,帐外的风雪仍未停歇,天光却已昏昏暗下。
似又是一日黄昏时节。
她在临渊的怀中起身,就着他的手,徐徐喝了半碗小米粥。
原本因高热而混沌的神志也渐渐开始清醒。
她良久没有再启唇。
临渊将粥碗搁下,垂眼看向她。
见病中略显苍白的少女安静地倚在他的怀中。
一双鸦青羽睫低低垂落,在眼底扫出一片悲伤的影。
临渊沉默地陪了她许久。
直至夜幕初降。
见她似仍在逃避。
却也因逃避,而愈发沉浸在伤心中无法自拔。
若是就放任她这般下去,少不得是要再大病一场。
临渊眉心凝起,握紧她冰冷的素手。
生死大事之前,临渊无法去安慰她。
便唯有让她去面对。
于是,他启唇去问李羡鱼:“公主在想什么?”
李羡鱼垂落的羽睫轻颤了颤。
她本能地想要逃避。
但临渊却将她的素手握得更紧。
他掌心上的温度传递而来,在寒冷的雪山上这般炽热,令她惶然不安的心像是有了落点。
她轻阖上眼,终是艰难启唇:“临渊,我在想我的皇兄皇姐们。”
“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平安地从雪山上归来了?”
话至末尾,李羡鱼已有些哽咽。
这句话,连她自己都骗不过。
毕竟,她是亲眼看着雪山崩塌,看着雪浪将所有人吞没。
也正因如此。才更不敢前去面对。
临渊没有给她答案。
他向李羡鱼伸手,掌心向她,示意她可以借着他的力道起身。
“寻人的金吾卫已陆续回来。”
“臣可以带公主前去询问。”
李羡鱼抬起一双水雾朦胧的杏花眸望向他。
见朱红的幔帐前,少年凤眼浓黑,眸底并无半分退却。
像是带她走出雪山时那般,永不退缩,也永不迟疑。
无论是面对天命还是人心。
李羡鱼在他的视线里慢慢止住哽咽。
她终是鼓起勇气,将指尖搭上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
与他执手走向帐外的风雪。
*
雪风呼啸,天色冥冥。
李羡鱼裹着厚重的狐裘,亲手提着盏雪白的琉璃灯,步入金吾卫们临时驻扎的军帐。
值守的金吾卫纷纷起身,拱手向她行礼:“公主!”
李羡鱼轻轻点头,想要启唇问他们搜救的结果。
一抬眸,却先望见放在远处木桌上的数十个托盘。
盘内各色物件凌乱摆放,许多,还沾有血迹。
她的视线微顿,低声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金吾卫们答道:“回公主,是从雪山上寻回,暂且无人认领的物件。”
李羡鱼徐缓点头。
她提着琉璃灯走上前去,一件一件地仔细辨认。
她看见了皇兄们的金冠玉带。
皇姐们的钗环首饰。
还有已经认不出形制的,沾满鲜血的贴身物件。
她的视线在其中艰难地挪动着。
在一张残破的铁面上略微停留,又轻轻移开,终是落在一张精致的围领上。
李羡鱼颤抖着手将它拿起。
在琉璃灯璀璨的光芒里,李羡鱼认出,这是她在刚离开皇城的时候,送给雅善皇姐的狐毛围领。
此刻雪白而丰密的狐毛已被冰雪浸透,拿在手中,冷得锥心刺骨。
李羡鱼捧着那张围领,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忍着哽咽,去问身旁的金吾卫:“雅善皇姐呢?她回来了吗?”
被她询问的金吾卫深深低头,徐徐向她比手请罪。
“是属下们无能。”
“……雅善公主,未能找到。”
李羡鱼愣住。
她慢慢低头,去看手中的围领。
像是又想起了启程前,她与雅善皇姐约好的事。
等春日,等雅善皇姐的身子好转,便一同去御花园里放纸鸢。
仿佛还是昨日的事,却已遥远得永不可及。
手中的琉璃灯坠地。
在清脆的碎裂声中,李羡鱼终是俯下身去。
恸哭失声。
*
又是漫长的三日过去。
距离当初雪山崩塌,已度过整整七个昼夜。
去雪山上寻人的金吾卫们陆续回来,却再也没带回李羡鱼任何一位亲人。
大雪仍在下落,隐隐有封山之势。
伤重的李宴不得不勉力从病榻上起身,下旨令剩余的皇室,即日便往玥京城回返。
李羡鱼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又是一日的黄昏。
她执伞立在雪地里,看着远处风雪呼啸的和卓雪山。
也终是明白,不会再有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