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134)
她轻轻出声:“临渊,你将我留在这吧。”
风声呼啸,临渊没有作答。
他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俯下身来,要重新将她扶起。
他的指尖触及李羡鱼的小臂。
坐在地上的少女随之轻轻抬起眼睫望向他。
落雪的夜晚天光昏暗。
少女的眼眸却如初见时那般清澈而明亮。
她向他露出笑靥。
那双纤细的秀眉微微弯起,唇畔生出两个清浅的梨涡。
“临渊,你将我留在这里吧。”
“兴许,路过的金吾卫会捡到我。”
临渊抬起一双浓黑的凤眼与她对视。
他道:“除非臣死。”
话音落,他蓦地俯身,将她强行抱起,忍着胸腔内翻涌的血气,带着她逆着风雪向前。
他的语声低哑,却毫不迟疑:“臣说过,不信天命。无论是人还是鬼神,都没什么可怕的。臣会带公主向前走。”
李羡鱼依稀想起,这是第一次去明月夜的时候,临渊与她说过的话。
那时还是秋日。
披香殿内的凤凰树还未落叶。
一晃眼,却已是隆冬。
原来,都已过去那么久了。
她轻抬唇角,藏下眸底的水雾,语声轻轻地对他道:“临渊,三月之约已经结束了。”
“你可以不用管我了。”
临渊眸底晦暗,一字一句地将她的话驳回:“臣没有答应过结束。”
他环过李羡鱼膝弯的右手抬起,将她冰冷的素手紧握在掌心,语声锋利,带着永不低头的锐气:“臣会带公主走出这座雪山。”
呼啸而过的风雪中,李羡鱼轻轻抬眸望向他。
眼底的水雾渐渐散去,墨玉似的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她重新对他笑起来,眼眸弯弯,笑意盈盈。
纤细的素手重新抬起,环过他挺阔的脊背,将脸贴在他的胸膛。
在彼此的心跳声里,李羡鱼轻声回应了他。
“我相信你。”
可这场大雪漫长得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歇。
少年仍在雪夜中跋涉,怀中少女的呼吸声却越来越清浅。
她渐渐开始犯困,困得睁不开眼来,疲倦得对所有的事物都已提不起兴趣。
临渊语声沙哑地提醒她:“公主,这里是雪山。不能睡!”
李羡鱼勉强回应了一声。
她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想去看看他们走到了哪里。
是不是已经快到雪山脚下。
但她的眼睫是这般的重。
上面沉沉地挂满了碎雪,任由她如何努力,都这般无力地往下垂落。
困意阵阵袭来,似在天坛上时迎面而来的雪浪,随时都要将她吞没。
就在她将要睡去的时候,她听见临渊在她的耳畔低声启唇,给她念起一本曾经听过的话本。
素来不善言辞的少年,生平第一次这样的多话。
他为她背诵每一本记得的话本。
给她讲述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人与事,去过的地方,见过的小桥流水与大漠风沙。
他一字一句地提醒她,她还未见到自己的皇兄皇姐们是否平安,她的母妃还在披香殿里等她。
临渊将一切能想到的话都说给她听。
直至语声沙哑,直至他终是词穷。
就当李羡鱼以为他不会再启唇的时候。
抱着她的少年俯下身来,在耳畔低低唤了声她的小字。
“昭昭。”
他握紧她的素手,将她贴向自己的胸膛,在呼啸而过的风雪声里,在巍峨洁白的和卓山脉中,怀着赤忱的心意问她:“若是能走出这座雪山。若是我写婚书给你,你可愿嫁与我?”
李羡鱼慢慢抬起羽睫。
在昏暗的雪野中,见素来冷峻的少年神色温柔,眼眸如星。
李羡鱼也弯眸笑起来。
她极轻地回答,唇齿间绽开大朵大朵的雾花:“那你可要带上一整箱的话本子作为聘礼。”
她的语声轻柔:“要是父皇不同意,我们就把婚书递给皇兄。要是皇兄也不同意。我们就偷偷从宫里逃出去,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
养一条红鱼,两只兔子。
春日赏花,夏日采莲,秋日放纸鸢,冬日围炉饮茶。
就这样过完数十个春夏秋冬,也没什么不好。
但她说着,却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
她想,若是今世不能实现,就来世吧。
等来世,她就做个寻常的官家千金,而临渊是在她门前打马而过的五陵少年郞。
她在秋千上看见他。
就登着花梯爬上院墙,远远地抛一朵海棠花给他。
他伸手接住,带她骑马去郊外游玩。
从小城的东面逛到北面,从山上逛到山下,就这样无忧无虑地玩上一整个春日。
最后在冬日第一场雪落之前,上门来向她提亲。
骑一匹骏马,带一整箱的话本子。
她从自己的闺房里出来,拿团扇敲敲他带来的箱子,笑着问他:“这一整箱的话本子都是给我的么?”
他就大方地将手递过来,和她说:“我与话本子都归你。”
那时候,她一定会答允他。
就像是——
此刻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雪虐风饕。
李羡鱼却觉得耳畔的声音都淡了下来, 连临渊给她的回应都变得微不可闻。
她似乎觉得没那么冷了。
被朔风吹落到面上的碎雪蓬松的似春日里的柳絮。
催她沉沉入眠。
正当她朦胧想要阖眼的时候, 却依稀看见,远处的雪野中有火光亮起。
仿佛有人正打着火把向他们奔来, 高声唤她:“公主!”
他们的语声未落, 带她走过雪野的少年终是支撑不住,单膝跪在雪地上。
鲜血从他紧咬的齿关滴落,坠在她的面上。
炽热滚烫。
李羡鱼想要启唇, 想要抬眸去看他。
可被风雪沾湿的羽睫却沉沉坠下, 隔绝了她的视线。
*
待李羡鱼再度醒转的时候, 她已躺在干净的卧榻上。
头顶朱红帏帐高悬,帐外数只火盆同时旺盛地燃烧着, 竭力驱散着冬日里的寒意。
月见守在她的榻旁,原本正低声抽泣。
此刻见她醒转, 便止住悲声, 扑到她的榻前。
“公主,您, 您终于醒了!”月见破涕为笑,又对帐外连声道:“顾大人,顾大人,公主醒了!”
她的话音落下,帐帘迅速被人掀起。
等候在外的顾悯之疾步入内。
他将方帕放在她的皓腕上,落指替她诊脉,又低声吩咐跟来的药童:“快去将熬好的药端来。”
药童应声,急急而去。
李羡鱼也在月见的搀扶下坐起身来。
她倚在柔软的大迎枕上,觉得浑身烫得难受, 思绪也混沌得厉害。
像是又回到了为紫玉笛而装病的时候。
不过这次, 却是真的。
恍惚间, 李羡鱼想起最后看到的那个场景。
她羽睫微颤,支撑着从大迎枕上起身,视线左右环顾,最终落在顾悯之身上。
她艰难出声:“顾大人,临渊呢?”
顾悯之停留在她腕脉的指尖微顿。
他低垂下眼帘,如实回答她:“公主的影卫在雪崩中因木石所击,而受内伤。此刻正于别处休养。”
李羡鱼的心高悬起。
她挣扎从榻上起身,趿鞋便要往帐外走:“他现在在哪里?我去看他。”
月见慌忙上前扶住她:“公主,您整整睡了两日,此刻初醒,正是最虚乏的时候。帐外又在落雪,天寒地冻的,可不能去。”
李羡鱼却仍放不心来。
她侧首去看顾悯之:“顾大人……”
顾悯之叹了声。
他终是启唇,对李羡鱼低声道:“臣会前去替公主看望。”
“若是他此刻能够起身,臣便会带他前来拜见公主。”
他话音未落,远处垂落的帐帘已重新被人掀起。
李羡鱼抬眸,望见身着玄色氅衣的少年手里端着碗汤药,从帐外的风雪中步入,向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