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93)

作者:月熊熊

他顿了顿又加一句:“陛下以后也要当神仙哩。”

作者有话说:

唐乾引:瓜,吃到了,很全,但后悔TwT

第74章 三访刘志

自从开始建飞仙台, 李玄臻想成仙这件事在武朝就几乎是人尽皆知了。

他以庶子之身卷入夺嫡混战,本以为不过一口皇权枯骨,却出人意料地登上高位, 上位后政治清明,武朝在他治下发展的如日中天。后经黍米之变收拢政权, 又因大败稷元而名扬天下, 回看这传奇半生, 说起来也颇有几分天命所归的意思, 确也被无数百姓奉为神祇。

是以他想建飞仙台,不少百姓都觉得理所当然,说他本就是天子。

天子受命于天, 那不就是天神下凡。

云清澜摇摇头, 对天赋神权之说不置可否,可郑老伯却喝得起了兴, 他眼光迷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抻直胳膊在空中比划一圈,跟众人形容起飞仙台的宏伟瑰丽来。

他手舞足蹈,虽只是飞仙台一个卖不了多少力气的杂工,却依然表现出了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云清澜看着兴致勃勃的老伯, 忽然想起上次来访时华霜就曾说郑老伯去飞仙台做工去了。

“老伯现在还在飞仙台做工?”云清澜微微眉头微蹙,郑老伯早过七旬, 按武朝律法, 这等上了岁数的老人家,工部是不可强行征用的, 除非是自己要去, 那自然也没人拦得。

可建造飞仙台, 杂工身无长物,每日搬泥抗灰卖的就是把子力气,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又会揽这等苦差事?

“是哩。”郑老伯摇晃的身子顿了顿,努力在一圈人影中辨出云清澜,“现在天还冷,好多娃娃不愿意去,他们缺人,就把俺老汉也收了。明儿个上工,俺老汉抓紧再干一个月,等再暖和些人一多,他们就不要俺老汉哩!”

逆来顺受的人吃惯了苦,不怕风霜霹雳,就怕没路走。

所以只要有路,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们都能凭自己这一身血肉进去蹚一圈,更何况只是卖几分力气,挨几分冻的力气活。

郑老伯语中夹着绝处逢生的欣喜,可云清澜却高兴不起来,天寒地冻,她看着郑老伯粗糙的手掌和其上深浅不一的疮口,几乎轻易就能想到其佝偻在飞仙台的样子。

她滞了滞,又问:“郑将军的抚恤还没到吗?”

“到了到了!”说起这个郑老伯两眼一眯,笑得就又开了些,“给了粮食,还有银子。”

他乐呵呵地,满含感激:“朝廷想着俺哩!”

既然到了,为何还要如此自苦?飞仙台每日给的杂工费,算下来连一斤米都未必买得到。

云清澜一时理不出思绪,默然坐在一旁的秦朝楚就适时地接上话,又问郑老伯道:“粮食银钱,各有几何?”

“几何....”

郑老伯醉眼迷蒙,拖着嗓音想了一阵,继而又摇摇头,唤华霜道:“俺老汉也不记得了——华霜,连桥的抚恤给了多少?”

华霜素来沉默,众人在桌上把酒言欢,她就安静地坐在一旁添汤温菜,再时不时给阿尧夹一两筷远处够不到的吃食。

甫一被点到愣了片刻,随即低声应道:“黍米一石,银钱三两。”

黍米一石,银钱三两?云清澜先是一怔,随即银牙暗咬——还真是“到了”。

郑老伯一家三张嘴,一石黍米连半个月都顶不过,怪不得他还要去飞仙台当杂工。

再想起花满楼中的萧墙刘志,云清澜更是怒火中烧。

郑老伯不知国策律法,被人蒙蔽还感恩戴德,可不代表她云清澜也不清楚。

军中抚恤向来都是按照军阶发放,即便是最普通的兵士阵亡,都要给十石米,十两银,如今这一石米,三两钱,又是什么说法?

更何况郑连桥还是重骑营的副将,若是连他的抚恤都被盘剥至此,那那些普通将士的家眷们又当如何?!

“欺上瞒下,他们怎敢如此猖狂!”云清澜低低斥骂出声。

“么事么事,朝廷有困难,俺老汉理解,反正俺老汉还能干动,么有就么有嘛!”

见云清澜面色愠怒,郑老伯就离开自己的座位绕到她身后,拍拍云清澜的肩膀哄小孩似地口齿不清地安抚道:“俺知道,你也有难处——你看,俺给你盖飞仙台,你给俺发工钱,这样你有了飞仙台,俺也有了工钱吃饭,咱都皆大欢喜,事儿不就结了...”

郑老伯醉了,看不清眼前人,话音也说着说着就连到了一处,华霜上前搀着郑老伯在屋后炕头歇下,云清澜却兀自怔在了原地。

可云将军,你不就是朝廷?

默然中她似乎听到有人这么问她。

云清澜是郑老伯这辈子见过的最顶大的官,在他眼中,她就是朝廷。

初见时,郑老伯向她痛诉公家人没良心,郑连桥为国殒命他们却连一句话都没有,然后她这个公家人就替他们站了出来,她四处奔走,又在年关休沐的时候屡次拜访,他们看在眼里,于是所有的愤懑就消散无踪。

朝廷想着俺哩。

郑老伯真诚地宽慰她,却让云清澜的整颗心都泛出苦水。

她这几日为抚恤赈灾之事奔走,朝中参奏,二登户部,暗访花满楼,以为将事情捅到陛下面前就万事大吉,可到最后,她得了满朝交口称赞,萧墙之流却依旧眠花宿柳,而郑老伯们怀着一腔感激,却也仍无声地浸在苦水里——

她竟还自觉自己做了一件为民的好事。

郑老伯对朝廷的宽宏,是源于对自己的宽宏,他觉着她尽力了,所以原谅她,也原谅朝廷。

可她真的尽力了吗?

抚恤是户部的事,云清澜这个局外人横插一脚,弄出些波澜就觉得功成身退,可既是漩涡,不投身而入,又如何搅动风云?吕党之流沆瀣一气,又在朝中势大滔天盘根错节,这事难道任由她喊一声,告几状,就解决得了吗?

云清澜说不出话。

热闹的晚宴最终以郑老伯酩酊大醉而告终,华霜还是一如既往地将众人送出田埂小路。

走到路头,她又从怀中摸出三盏纸灯。

灯纸是自己糊的,灯芯也是自己捻的,华霜俯下身,熟练地从地上拔出几根干枯的草秆撑在灯中,再各自匀些灯油,用手中灯笼来回地一引,漆黑夜里登时就燃起三团温和的火光来。

这三盏灯被摇摇晃晃地递到云清澜几人手中,轮到唐乾引时,他先是一怔,然后才迟疑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纸灯细弱的杆子。

他的前路总被血光照亮,还从来没出现过这么脆弱的纸灯。

夜风倏忽而来,吹动三人的鬓角袍衫。

怕被吹灭了,唐乾引扯下身上的麻布衫子盖在灯上,又横过身用宽阔的脊背挡住田埂路上的寒流。

分明是照明的灯,却乌漆墨黑地被唐乾引宝贝似地护在怀中。

华霜低低地朝几人问候一句,又略微福了福身子,然后便打着灯笼折返到来时到田埂路上去了。

云清澜一直目送着华霜单薄安静的背影消失在一片夜雾中,才敛下眸子沉沉开口:“谁欺负华霜?”

想起休沐那日在华霜臂上看到的淤痕,云清澜微微扭过头,是冲着唐乾引问的。

唐乾引一愣,没想到他跟云青风居然还会有平心静气面对面说话的一天,想到这或许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他心头生出几分怪异,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开口应她:“看不出来路,可能就是群地痞小混混。”

怕在云青风面前丢了面子,唐乾引顿了顿又挺挺胸脯,竟冷不防打出一声酒嗝,他面上窘迫几分,又紧接着道:“都是些小喽啰,本将....属下一只手就应付得!”

说完这句唐乾引就暗自叹了口气。

哎,输了。

想想去年二人还在北境棋逢对手,今日却要自称一句属下,可真是世事无常——可他云青风靠美色上位,胜之不武,也不算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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