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52)

作者:月熊熊

柳莺飞抱着衣甲的身子一顿,一双眼红了几分,却没有应声。

她将衣甲放在床铺上,又走到门边掩上房门,屋内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紧接着,一豆烛火在房中亮起,云清澜坐在桌边,看着女人瘦削的身影缓缓靠近,过了片刻,一只手缓缓覆上她冰凉的发顶。

“澜儿。”

温暖轻柔的手掌在头顶来回抚摸,云清澜僵硬了一天的面皮渐软,其下汹涌沉默一月之余的雾气终于全数涌了上来。

“娘、娘亲。”

只消一声,大颗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般自云清澜眼眶掉落,晶莹的泪珠摔成几瓣,砸在云清澜布满伤痕的手心,又混进云青风送她的宝珠里。

“娘亲,娘亲···”

云清澜把脸埋进柳莺飞温暖的小腹,她肩头颤抖,浑然如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小兽孤身在外流离数日,遇雷不躲,见浪不退,如今才终于敢再放声哭出来。

“我的孩儿,我的孩儿啊···”

听着云清澜细碎的呜咽,柳莺飞也止不住地落下泪来。她的一双儿女皆是人中龙凤,可如今却全都身不由己。

凛冬已至,相顾无言,烛光闪烁的昏黄灯室内两女相依,只在一片寂静的南院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第44章 道骨仙姿

柳莺飞是水一般的哀愁性子, 她哭起来珠泪连连,是挡也挡不住。

一直陪着云清澜在南院待到月落星沉,直哭得灯油燃尽, 烛蜡成台。

今夜本是云清澜压抑多日下的发泄,可到后来却又生怕柳莺飞再哭坏身子, 最后只得哭笑不得地左右哄着, 柳莺飞才止住哀鸣, 依依不舍地回自己院中去了。

云清澜抻了抻酸软的腰背, 哭了半宿,她整个人都好似被掏空了一般。胸中压抑的沉闷随着泪水一扫而空,此时她脑袋空空, 眼皮酸涩得几乎睁不开。

她迷迷糊糊地走到床边, 床铺上还放着柳莺飞夜前送来的甲衣。

那甲衣被柳莺飞收拾得干净整齐,上面的血污泥斑都已尽数被除去, 只残有一些刀剑凿痕无声诉说它所走过的曾经。

云清澜拿起甲衣正欲放到别处,一方雪白的帕子却突然从叠好的甲衣中掉了出来。

她困倦的双眼微眯, 空洞呆滞的大脑艰难地转了转,直看了半天才堪堪认出来,是衡芜山狼窟里秦朝楚还她的方帕。

再想起秦朝楚,云清澜只觉恍如隔世。

儿时的记忆尚如昨日, 北境之战的事却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

秦朝楚在武朝为质十年,如今终于还家不知境况如何?想来该是极为欣喜的, 毕竟他当时魇在梦中时看起来是那般慌乱伤心。

云清澜一边想着一边弯腰将其拾起, 方帕一角被捏住在空中徐徐展开,露出一个不甚熟悉的字来。

云清澜的动作一僵, 又拎到近前仔细看了看, 那纯白的方帕一角上绣的, 竟是个小小的楚字。

这不是先前她给秦朝楚的那块云字帕。

云清澜一怔,困意立时消了大半。

她紧了紧手心,那楚字就在手中被拧做一团。

武朝人腼腆内敛,帕子这等贴身之物绝不会轻易送与他人。秦朝楚在武朝生活了十年,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那日在衡芜山中秦朝楚被她所伤情况危急,她不得不将自己的帕子交给他,可如今秦朝楚送他自己的帕子回来却又是做什么?

云清澜将方帕叠好放在痕迹斑斑的甲衣上,方帕丝质绵软顺滑,静静帖服于冷硬铠甲,就像那日从落雁崖坠下时她落在秦朝楚身上一般。

可她真的不知道吗?

云清澜脸颊生出几分困倦的红,连带着捏过那方帕子的指尖都热了起来。

···

第二日云清澜起了个大早,假扮云青风一事事关重大,除了娘亲祖父和王伯兰铃,府上其余下人对此大都一概不知。

好在云青风平日随性而为不需人伺候,云清澜在房中自己收拾一番也不会引得他人生疑。

武朝朝服样式繁冗,裁形宽大,云清澜穿起来是着实费了些力气。

待走到前院时云杉已早早等在府门的马车前。

“祖父。”

云清澜快步上前低低唤了一声。

“嗯。”

云杉还是那副稳如泰山的样子,他的目光在云清澜身上扫过似是打量了一圈,随后低低应了声,便转身上马车去了。

马车宽大,祖孙二人坐在其中相对无言。

天刚蒙蒙亮,中元大街上除了云家的马车外少有行人,但街边的早铺茶摊却都已经早早开了张。

帷幔摆动间,就悄然钻进几缕烟火气。

路过的摊主小贩相互打听菜价行情,高了低了时就哎呀呀地大叫一声,云清澜听到动静,就新奇地透过马车轩窗往外看。

农户挑来新鲜瓜果,商贩摆出零嘴糖糕,远远飘来肉包香味,早市的人们忙着张罗吃食生计,边关的风雪吹不到他们身上,便全然是一副安居乐业的样子。

她看着他们热络地打招呼,在冷风里被冻得鼻头通红。可他们却还是乐呵呵地朗声大笑,哈出的热气就在半空中融成一团。

云清澜走马观花地看着这些人,头一次上朝面圣的紧张心情突然就消散几分。她眨眨眼,又若有所思地缩回车轿里面去。

人食五谷,聚而成火,散则无形,不外如是。

车辕吱呀,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向皇宫。

金銮殿里众朝臣已经来了大半,云杉德高望重位次最前,路过百官便不时地有人冲他拱手问安。

有眼尖的看见身后跟着的云清澜,就也笑着上前云将军长云将军短地嘘寒问暖几声。

这时云清澜就会学着兄长的样子草草应和两下,言谈间虽难免显出局促,但有云杉在一旁挡着,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大殿上文臣武官分立两侧,赵骞关早早就已经列队其中,可他身旁的位置却是空的。

云清澜在那空出来的位置上看了一眼,眸光忽然就黯淡下去。

是戚猛的位子。

戚猛战死天生桥,是拼了性命才给龙虎军换来生机。

云杉一人站于排首,云清澜就跟在后面站在第二列。她在云杉背后站定,余光就看到站在左侧首位的吕莲生。

朝中人喧扰着跟云家祖孙二人打招呼,吕莲生就半阂着眸子假寐。他站在文臣首位如老僧入定,看着年纪不过五十上下,却能和古稀之年的云杉分庭抗礼。他们一左一右,共成了武昭皇帝李玄臻的左膀右臂。

在此之前云清澜也曾从云青风和柳莺飞的只言片语里听说过吕莲生其人。

他虽学识渊博,却始终怀才不遇,直到而立之年才崭露头角,却也堪堪只得了一个翰林侍读的官名。

可谁料三十年里河东西,他一朝之间大放异彩,竟突然得了武帝赏识。

不光屡次主笔文史书册,更写得一手好青词。那青词赞神赞圣,直赞得自己平步青云,甚至还能在二十年间隐隐压过云杉一头。

云清澜常听人笑说吕莲生是墨盒里游出来的宰辅高帽,但人不可貌相,吕莲生如今能权倾朝野,靠的可不只是笔杆子下的那点功夫。

吕莲生身后依次站了不少人,昨日见到刘志也在其中。此刻他正跟身边几位同僚相谈甚欢,言语之间左右逢源,果真是一副八面玲珑的样子。

文臣大多都有条能力战群儒的好舌头。

此刻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言语间对天下诸事评头论足,高谈阔论,倒显得武将这边冷清了许多。

云清澜目光转了转,忽然在群臣之列看到一个不起眼的人影。

那人站在文臣列末,年纪看着大约跟自己相当,文官之间聊得热闹,可他却兀自垂手站在一边,既未忙什么事情,却也不上去与人攀谈,看着冷冷清清,形单影只。

云清澜眨眨眼,倒也不欲深究。

天下人性格迥异,即便是在这看上去一团和气的朝堂,也难免有那么一两个特立独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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