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53)
她目光在那男子身上停留片刻,便淡淡收回视线。
朝臣悉数到齐,卯时的钟声响过三巡,可金銮殿的龙椅上却空无一人。
云清澜心中狐疑抬头去看,却见朝臣大多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殿后的屏风外才隐约传出动静。
片刻后屏风处阔步昂首走出一人,那人身穿道袍,头戴玉簪,玄青色的袍衣上绣有五爪金龙,走起路来步步生风,流云似的长袖转身一摆,就端坐在那龙椅之上。
看得云清澜当即一愣。
天子坐明堂,在她的想象中该是极为威严肃穆的,可眼前的武昭帝却竟全然一副道骨仙姿。
“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玄臻在龙椅上坐定,脚下的一众朝臣便齐齐高喝着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李玄臻在众臣身上扫过一圈,摆摆手道:“众爱卿平身。”
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今日朕观天象,卯时紫气东来,吐息一番延年益寿,众爱卿没在外采风,实在可惜。”
吕莲生当即拱手上前:“紫气乃真龙之气,非天人不能受用。臣等肉体凡胎,又如何承受得住这般仙气。”
他们是肉体凡胎,武昭帝那便是真龙神体了。
“哈哈哈,好!”
吕莲生不愧是靠着一手青词就能平步青云的人,一句话把李玄臻夸的眉开眼笑,他朗声大笑几声:“今日众卿可有事奏?”
“启奏陛下,”户部尚书刘志当即出列道,“今逢旱年,春秋雨水稀薄,时至岁末年关,按旧例需得开仓放粮,如今库中存粮尚足,是否依照旧例行事?”
“嗯,”李玄臻点点头,“既没有好收成,那就将库粮开了便是。刘卿只管着手去做,此事日后报给吕卿,不必再来寻朕。”
“臣遵旨。”
刘志毕恭毕敬地冲着李玄臻躬身一礼,随即缓缓退回列中。紧接着其余一众官员也相继上前,奏报近日朝中发生的大小诸事。
李玄臻半阂着眼静静听着,时不时地应上两声。
“陛下,”
待群臣奏毕,一直垂首站在列前的吕莲生才缓缓上前:“如今武朝、达腊、稷元三边议和,长宁郡主昨日已顺利启程前往达腊,与稷元的联姻之事昨日也传回了消息。”
见李玄臻端坐其上没有反应,吕莲生才继续道:“稷元敬重武朝,更看重正阳公主,今已传信选由太子与正阳公主联姻,待年关过后稷元太子会亲自前来我朝迎接公主。”
“太子?”李玄臻声音顿了顿,“那个秦昭年?”
吕莲生又拱了拱手:“回陛下,如今稷元的太子,已经是秦朝楚了。”
秦朝楚?竟是他要与正阳公主联姻?
垂首站在一侧的云清澜眉头微动,这件事,他知道吗?
第45章 赏罚分明
“秦朝楚?”
李玄臻口中低声重复, 似乎对这个名字极为陌生。过了半晌才不确定道,“是···质子府里的那个?”
“回陛下,正是。”
“那秦朝楚颟顸无能, 遇事怯懦,秦雄怎么会让他来当太子, 稷元莫不是没人了。”
李玄臻语含不屑, 秦雄是当今的稷元国君, 十年间在武朝面前伏低做小, 暗地里却励精图治,如今更是狠狠咬了武朝一口。
他心中生出几分恼怒,又紧接着冷嗤一声:“如今便是什么人都能在武朝头上撒野了!”
天子一怒, 龙威回响, 金銮殿下的朝臣们无一不是俯首帖耳,噤若寒蝉。
“陛下, 此子不可小觑。”
一片静默中只有吕莲生不慌不忙,他遥立群臣之首, 俯身一拜,又道:“此子在我朝为质十年,其间装疯卖傻,假痴不癫, 令我等掉以轻心,直到今日才在北境之战里显出真容。”
吕莲生顿了顿, 似是有所顾虑, 他沉默片刻又是一拜,继而才缓缓出声道:“北境之战大败, 怕是少不了此子在其中斡旋筹谋。”
“他?”
李玄臻靠在龙椅上眉头微皱:“朕不是让云青风挟他往北境做质吗。”
一个人质, 竟还翻出花来了?
“陛下, 云将军昨日回朝了。”吕莲生低眉垂首,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
“哦?”李玄臻微阂的眼终于缓缓睁开,似是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一般。黑沉视线在殿中扫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到云清澜身上。
云清澜当即出列,先是跪地一拜,才对李玄臻道:“臣云青风,拜见陛下。”
“云卿远赴边关,实在辛苦。”
寥寥半句,李玄臻声音淡淡,既未说平身,那便是让云清澜一直这么跪着。口中虽嘘寒问暖了一句,语气却又含着浓浓不悦。
云清澜俯身在地,心下了然。
南北之战皆败,武朝主动联姻议和,更是一连送出两位公主,在天下人面前可谓是颜面尽失。
她对着李玄臻又是重重一叩首,才道:“罪臣云青风领兵不力,北境之战失利,臣罪当诛,还请陛下降罪。”
“降罪?”
李玄臻尾音上挑,悠然沉厚的声音在大殿上拖得缓而长:“云卿为国征战,又何罪之有啊?”
云清澜无言,只把头在地上埋得更深。
北境之战连绵三月,其劳民伤财,死伤无数,可最终退守衡芜,不光把秦朝楚放虎归山,更迫使云杉不得不早早结束达腊战事。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武朝受制于人,她这个主将难辞其咎。
云杉站在一旁,敛目低眉。
他虽已不掌兵权,但仍是德高望重的柱国将军,朝中武将大多由他一手提拔,威望颇高。此时他若为云清澜开口辩饶,再引得众将求情,只怕会更让武帝不满。
“陛下。”
寂静中又是吕莲生再度开口:“云将军此番在北境身受重伤,如今虽未能大胜而归,但也劳形苦心,若此时对云将军所有责罚,只怕会寒了云将军和众将士的心。”
吕莲生出言辩护,云清澜却心下一沉。
她虽初入朝堂,但朝中文武不和却并未秘事。且就说昨日在府上云杉给姚荣远的那份难堪,打狗看主人,这难堪里大多也都是冲着吕莲生去的。
吕莲生此刻开口,只怕也不会安什么好心。
“那依吕卿,此事便这么过去了?”
李玄臻少年登基,年过五十就已执政三十六年,漫长的帝王岁月将他的情绪掩藏得幽深难测,言语间早已叫人听不出喜怒。
吕莲生拱手道:“云将军既身受重伤,那依臣之见,倒不如让云将军先在府中修养几月。柱国将军年过古稀,眼下正好又至年关,云将军在府中修养,一来能好生调理身子,二来又可在柱国将军膝头尽孝,三来也可彰显陛下宽仁。”
“至于龙虎军中大小事宜,臣以为可让禁军督尉姚荣远暂代此职。”
吕莲生话音刚落,大殿右侧的武将列中就陡然爆出嗡嗡的议论之声。
云清澜跪在地上,纤长白皙的指节微微弯起。
这吕莲生,竟三言两语就想从她手中拿过兵权。他义正言辞,虽字字句句名为关照,其下之意却又昭然若揭。
说是休养暂代,可这兵符一旦交出手,日后要再想拿回,便可是难上加难了。
可如今她阵前失利,在武帝跟前失了话语权,又只能任由吕莲生宰割。
一时间云清澜心中闪过诸多念头,鬓间碎发散落,盖住其间神色。
“陛下,臣以为不妥。”
群臣议论间忽有一道清跃男声高高响起,云清澜侧过脸回头去看,竟是先前文臣列末那个不甚起眼的小官。
那小官音色朗朗,身挺如松,一声之下昂然出列,不卑不亢地对李玄臻拱手一拜,才道:“陛下,既是败军之将,又为何要以功臣之礼相待。臣以为,云将军既自愿请罪认罚,那陛下便该应他所求,如此也好让我朝军将知道陛下持正公允,赏罚分明。”
竟是要来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