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61)
“啊啊——!”
“杀啊——!”
“冲啊——!”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嘶叫声。
这声音听起来杂乱刺耳、甚至都不是同一时间发出的,其间夹杂着或悲壮或惊恐或疯狂的复杂情绪,而音量则大小粗细高低混杂,言语内容更是混乱的毫不规整。
随着这阵阵古怪的嘶叫声,那黑压压的人群就开始向着厮杀中的龙虎军方向靠近过来。
可他们既不像常规军队那般训练有素地步步推进,也不像精锐之师那样前后包抄着相互配合,反而像一群突然自黑暗中搏命冲出的飞蛾,带着惊恐和慌乱毫无章法地、扑棱棱地向着赵骞关牛长生一众人扑飞过来。
而在这些杂乱无章的嘶叫声响起后,四六营的将士们似乎也都一同恼怒起来。
像被人陡然扯掉遮羞布似的,这些将士们的愤怒大多来自于无能为力的羞恼,尽管已鏖战多时,尽管他们大多都已受重伤,可他们还是竭力地挥动起手中刀剑,向着自己那些曾同袍的兄弟砍去。
“来得正好!就让牛爷爷见识见识你们这些稷元兵的厉害!”
牛长生头脑简单,先前周倦一句猜测,他就已经认定这后面跟着的都是些稷元军,眼见着四六营的将士在那些“稷元军”的加入下重又被激发战意,就好像有了这些“外邦人”的帮助他们就真能把他们龙虎军打得落花流水似的,牛长生登时气血上涌,当即就挥着两把板斧旋风般地冲进人群,可等真切地看清眼前的场景时,却又突然愣住了。
谁能想到,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压压的人群,竟全然都是些衣衫褴褛的难民。
这些难民大多都是形销骨立,大灾之下他们即便有粮食也舍不得吃,连日的食不果腹的饥饿让他们跑两步就气喘吁吁,手上更是没有几分力气,他们手中举着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木棍和石块,放眼望去,是连一把像样的兵器都找不出来。
此刻不光是牛长生,所有随着牛长生一道冲进来的将士看见这幕,也全都愣住了。
这些曾在京都城中生活和乐、性格温驯的百姓,此刻就如同被逼至绝境而发狂的野兽,他们歇斯底里地冲上来,一路边跑边叫,那嘶哑的叫声既像是愤怒又像是哭号,落在牛长生和一众将士心间,就好像一把生满铁锈的钝刀在割他们血肉。
这还是那些被龙虎军守护百年的百姓吗?
此刻,不少将士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了同一个问题。
这些难民们如同扑火的飞蛾向着杀在最头的牛长生冲将过来,那还没人胳膊粗的木棍落在虎背熊腰的牛长生身上,就浑然跟挠痒痒似的。
被人攻击,牛长生就下意识地挥了一下板斧,凶猛沉重的板斧和牛长生那肌肉虬结的手臂在空中划过,就当即有三五个难民被打倒在地。
紧接着又有更多的难民围拥上来。
此刻的牛长生浑然就像一个擎天立地的巨人,他身上爬满了黑黢黢的羸弱的蚂蚁,尽管蚂蚁人多势众,可巨人之力却又何其生猛?
——他只要稍稍地跺跺脚、挥挥手,就会有无数的蚂蚁被他轻易踩在脚下。
对于一身蛮力的牛长生来说,这决然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
可——
“妈的!老子不打了!”
在接连砍掉不知多少难民手中的木棍后,被汹涌不绝的难民包围着的牛长生却突然大叫一声,扔掉了手中的板斧。
咚——
板斧落地的沉闷声在京都郊外干裂的大地上响起,这响声于一片噪杂中振聋发聩,似也隆隆回响在其余因与难民对斗而心绪复杂的龙虎军将士们的心中。
与同袍对战,向兄弟挥戈,连日来的战斗本就让这些将士心如油煎,如今这些以羸弱之躯殊死搏杀的难民们的出现,则更是将这种痛苦复杂的情绪推上顶峰。
眼下有牛长生带头,这些早就备受煎熬的将士,就也接二连三地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城中龙虎军这边收手,城外的龙虎军见状自也跟着忙不迭地停下手来,可一团混乱的难民们却反应不及,他们在前赴后继一拥而上的人潮中收将不住,就不可避免地在那些突然停手的将士们身上落下伤。
冲在最前的牛长生身上的伤无疑是最重的。
他的头上被人用乱石砸出豁口,胸膛肩胛处也被落下深深浅浅的伤痕,那自头顶汩汩而下的鲜血沾满面庞,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形容可怖。
可他却一动不动,任由这些愤怒悲伤的难民一下一下地打在他身上。
在接连不断的击打下,这些因惊恐慌乱而进攻的毫无章法的难民才终于又渐渐发现战场情形的异样。
他们看着满身是血却屹然不动的牛长生,也慌忙后知后觉地扔掉了手中的石块木棍。
战火终得止息,可这些难民和军将们的表情,却没有一个是喜悦快乐的,他们看向彼此的目光充满激愤过后的歉意和痛苦,其中有些年长的难民扭头看着那浑然如一个血人似的牛长生,就呜咽一声蹲在地上嚎哭道:“俺把、俺把保护俺的将军打伤了!”
仗打到这一步,不论是城中的龙虎军还是城外的将士和难民,早已大多失了斗志。
赵骞关觉出此间异样策马而来,就看见眼前涕泪交加的难民和默然站在原地痛苦懊悔的龙虎军将士,以及那远近战场上的一片狼藉。他默了片刻眉头微皱,紧接着大喝一声:
“收兵!”
云清澜亦闻声掉转马头,冲着城外的龙虎军招呼一声。
城门再战,双方都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收场。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二,例行请假一天~
第124章 分而克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浑身是血的牛长生随军退回城中, 可脑中却依旧不断浮现出城外难民凄哀绝望的神情,前来替他包扎的医官举着捆细长的白色纱布在营中晃来晃去,牛长生看得心下烦躁, 终究是遏制不住地大叫一声。
牛长生个性鲁莽,原本只是个田间地头里的庄稼汉, 每日只知道锄苗种地谋生计, 是被路过的戚猛相中才带回了军营。
庄稼汉摇身一变吃上了皇粮, 街坊领居啧啧称奇, 牛长生更觉自己是走了大运。他感激戚猛,也崇拜戚猛,入营之后, 事事样样乃至一言一行都以戚猛为标杆, 就连后来习的那双板斧,都是特意照着戚猛学的。
可戚猛虽性格粗莽霸道, 却又粗中有细,牛长生跟了戚猛近十年, 学来了戚猛的把子力气,却不如戚猛那般对朝政之事多有洞悉。
他大字不识一个,从军多年能被一路拔至三营主将,谁能想到其间最为人称道的优点竟然是认死理。
这牛长生知道自己脑袋不灵光, 空有把子力气,为防日后走上邪路, 他就给自己想了个绝妙的办法:万事跟着戚将军, 戚猛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于是牛长生跟着戚猛有样学样, 护卫武朝, 为国征战, 骨子里的悍勇忠义是一个不落,后来戚猛战死天生桥,就更让牛长生觉得忠君护国之事比性命都要紧。
而身为军中将士,每天上阵杀敌,遇上残肢断臂或敌国抛来的橄榄枝那都是家常便饭,这里面有人惊慌失措临阵逃脱,也有人利益迷眼心怀鬼胎,因此认死理的人,在军中总是最让人放心的。
因为对其侍奉的军将皇室而言,认死理,就意味着绝对的忠心。
所以后面云清澜叛国背家,在认死理的牛长生眼里,那就是纯然的背叛和奸诈,又见其与那在衡芜山将他们逼入绝境的稷元质子混迹一处,如此言行,就跟小人没什么两样。
方大虎战死,牛长生再对上云清澜和张平良自然是愤恨的很,给张平良的那一板斧,虽说要不了张平良的命,可也足以让他一年半载下不来床。
其实在那些难民出现之前,牛长生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么做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