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62)

作者:月熊熊

可如今,认死理认了一辈子的牛长生,却头一次有些动摇了。

难道他们不是武朝子民?

龙虎军护卫武朝,就让他们这么难以接受?这么歇斯底里?

世人皆在局中,但却鲜有人知道设局者何人、破局者何人。

云清澜这般人武朝三百年也不过出了几个,可天下间却多得是牛长生这样的人。

他们是蒙眼的驴,是忠诚的犬,是井底的蛙。

他们不知道真相如何,也不可能知道真相如何,王朝和百姓是怎么背道而驰的,这种事他们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所幸他们上头还有人,想不明白的事,就全交给上头。

于是牛长生发泄似地在营帐中嗷嗷嚎了两嗓子,紧接着就大手一挥,推开正给他包扎的医官,顶着满头的纱布跑了出去。

牛长生一路跑到赵骞关的营帐,哼哧哼哧地掀起帐帘一看,嚯,除了他,周倦单雄飞等一众将领竟都来了。

“赵将军,俺老牛没什么学问,也没什么见识。”牛长生进去寻了个空地方坐下,鼻间哼哼两声才道,“俺就想问您,这仗咱们还打不打?”

一边是忠君为国的抱负,一边是走投无路的难民,牛长生只觉烦躁的脑子都要炸开,他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

打不打?

赵骞关抬头看了牛长生一眼:“不打,要怎么办?”

不打,那就是放任云清澜带着难民和城外的叛军攻入京都,或者任由他们携粮扬长而去,然后京都弹尽粮绝,就等着稷元铁蹄将其踏平。

不打,武朝覆灭,龙虎军就是叛国亡国之军。

“可···”牛长生一噎,也觉出自己这话问的可笑,他憋了半天,又道,“俺老牛不是不想打,老牛不怕死,但也不想当个见人就杀的屠夫!”

想起城外那些拼上性命来与他厮杀的难民,牛长生就又觉得心头有钝刀在割。话说到这,他索性也就摊开了:“打可以,但再让俺去砍难民,俺可砍不了!”

“牛将军!”牛长生心直口快,也浑然不觉其话中的冒犯,他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周倦就急忙低声喝了他一声,“不可胡言!”

周倦说完,就又扭头觑了赵骞关一眼。

这话糙理不糙,牛长生话虽说的直白难听,可大抵也是龙虎军其他将士的心声:他们这些人,满怀一腔赤忱入伍,为的是想保家卫民。可如今武朝处处是揭竿而起的难民,京都城内更已几乎是座空城。到了这个地步,他们还如何打下去?难道真的要将百姓杀光?可到了那时,这个国还有什么意义?

帐中登时一片寂静,只隐约传来帐外来往将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众人就这么看着赵骞关默然无声地过了许久,才听其再度开口道:“此不过乌合之众,归根结底,今日叛乱的症结还是出在长宁郡主身上。擒贼先擒王,此番其实只需将郡主和四营叛军擒拿,城外难民自然是不攻自破。”

赵骞关说完这句又上前几步,在帐中挂着的京都地形图前停下:“先前单将军与四营叛军和城外难民交锋,又将其一路围堵回京都近郊,已早对其驻地位置有所了解。这些难民拖家带口,尽管有叛军从旁协助,但其间情形想来依旧混乱噪杂,他们大多住在营地后方,再加上百姓和将士们生活起居有所差异,想来入夜后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赵骞关抬手在地形图上的几处点过:“今夜子时,你二人相互配合,周倦带二营自西向东,牛长生带三营自东向西,先由三营潜入做人墙将难民与叛军隔开,再寻机歼敌。”

赵骞关顿了顿:“夜后突袭,不求全歼,但若明日再战,必不可让此间难民越过防线。届时四营无人相援,我等与二位里应外合,自可包抄叛军。”

如此,叛乱可解,也不用与百姓屠刀相对。

这确然是个好办法,牛长生当即眸光一亮,他们三营的人五大三粗,到时候即便不动手,宿在城外的难民轻易也伤他们不得。而有他们提盾连成人墙,层层堵挡下来,这些难民就是插翅也飞不过去。

届时两方兵力悬殊,平定叛乱也不过吹灰之力。

“将军好计!”牛长生颇为兴奋地高叫一声,“俺老牛这就和周将军一道去点兵,等一入夜就出发!”

牛长生性子急,说完这句话就拉着周倦兴冲冲地往外走,却听周倦犹疑道:“可到时候平定内乱,城外那些难民怎么办?”

牛长生头脑简单,可周倦却想的更多一些,没了云清澜做依仗,到时候这些被他们拦在城外的难民,又要做什么打算?难道能出一个云清澜,就不能再出第二个云清澜?

“有了粮食,他们自然也不会再是难民。”却听赵骞关淡淡道。

灭了城外叛军,汴州粮食收归朝廷,届时赈灾救民,粮食该怎么发给难民还是怎么发,区别只是换了个人而已。

“可是···”周倦还是有些迟疑,“到时候陛下真的会给难民发粮食吗?”

要是会发,城中的难民又怎么会跑到城外去?

“做什么婆婆妈妈,粮食在咱们手里,那当然是想怎么发就怎么发!”周倦言辞犹疑,牛长生见状就颇不耐烦地催促道,“将军都已想好了,咱们照做就是!”

紧接着抬手扯住周倦的胳膊,就打算拉着他出帐点兵。

“且慢。”却听赵骞关又在二人身后道,“无需点兵,此次夜袭,你二人带二三营全部兵力同去,”

“那明日之战怎么办?”牛长生一愣,二三营占了当下龙虎军三分之二的兵力,更是赵骞关最为亲近的嫡系,全都带走,难道就在城中留他一个光杆司令?

“明日我自会和单将军一道出城迎敌。”却听赵骞关应道。

牛长生闻言眼珠就骨碌碌转了转。眼下城外叛军也就霍丞川的四营能堪堪跟他们过几招,他们带足兵力,要是能直接在夜里就收拾了这群叛军,那倒也用不着明日再战。

想到这里,牛长生就也不再多说,大手一挥就拉着周倦出帐商讨夜袭之事去了。

而一旁的单雄飞则眉头微皱。

听赵骞关这句话,倒还真把自己当主将了。

单雄飞心生不虞。

他自认在军中资历老成,多年来不光深受云老将军赏识,更是位居一营主将,前半程顺风顺水,可到了后面却又迟迟升不上去——如今云清澜女身败露,云家无人又逢军中内乱,本是他出头的大好时机,却没想到最后竟叫赵骞关捡了便宜。

这赵骞关,生的粉腮白面书生一般,不知怎的被云老将军看上带回军中,这几年单雄飞看着赵骞关一路高升,可也没想到最后竟能骑到他头上——怪只怪时运不济,谁叫当时他被陛下点去跟着云清澜往汴州借粮,结果粮没调回来,还差点被打成叛军。

单雄飞敛下眉,将一众不平尽数藏于心下,待牛长生周倦二人离开,也一道跟着离开了。

帐中转眼就剩了赵骞关一人。

他兀自站在原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帐,幽沉眼眸中明明灭灭。

是夜,京都城内人迹罕至,昏暗静谧的龙虎军营中忽然走出一身量颀长,身姿挺拔的人影。

这人影走的缓慢,出了营地后就一言不发地一路向西,一直走到城西边,才在那空地上的一处墓碑前停下脚步。

墓碑黝黑冰冷,隐在夜中就更见的阴沉,可其上石料光滑细腻,周边亦连根杂草都不见,看来是常有人前来修葺。

离得近了,就见其上赫然写道:忠君护国威武大将军戚猛之墓。

这是将士们回朝后给戚猛立的衣冠冢。

赵骞关平日里滴酒不沾,可此刻手中却拎着一只酒囊。他站在戚猛墓前,在那墓碑朱红的几个大字上静静凝了一会,才又缓缓在戚猛墓前坐下。

“老戚。”

赵骞关拎起酒囊喝了一口,烈酒过喉,却只让他尝出苦涩,他对墓独饮,直到囊中见底,那无边夜色中才又响起一道意味不明的低语:“你是个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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