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寒门(63)
那太监话里的奉承意味再明显不过,只是曾氏记挂着后院里正在产子的苏荷愫,虽是心里高兴,一时却也忘了康嬷嬷的叮嘱,未曾给这太监厚厚的赏银。
那太监不过脸色一僵,啧了几句舌后将东宫赏下来的奇宝珍玩抬进了沈府,而后才悻悻然地离去。
曾氏送走了那太监后,立时走回了自己的正院,一走上那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便听见了苏荷愫歇斯底里的痛呼声。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既是担忧苏荷愫不足月生产会伤了身子,又不免想起了她生婉儿时的景象。
这世上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又有哪个母亲舍得将自己的娇娇女儿远嫁到外地去?
她不过是想让婉儿远离京城里的纷扰诡诈,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罢了。
谁成想婉儿竟走了弯路,非但是想害了序哥儿,还将自己的命给赔上了。
曾氏心里慨叹许多,竟是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身旁伺候着的白荷轻声安慰了她几句,只道:“太太别担心,大奶奶这胎必会母子平安。”
立在廊上急得团团转的康嬷嬷这才回了神,迎上前来搀扶住了曾氏,问道:“太太将那些太监打发走了?”
曾氏点了点头,说道:“那太监说清端在江南立了功,回京城后要升官。”
康嬷嬷听了后立时便合上手掌念佛道:“多亏老天保佑,大爷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便是最好,只盼着大奶奶这一胎也能安然无恙。”
一炷香的功夫后。
得了信儿的陈氏已赶到了沈府,连同着苏山也缀在后头,苏景言因在宫里当值赶不回来,苏月雪和陆让的马车也停在后头。
曾氏忙命丫鬟们去泡茶,与陈氏坐在一起商论着苏荷愫这一胎的凶险。
陈氏生育过三回,头两回皆没受什么苦楚,可独独这最后一回险些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是以对生产一事仍是心有余悸。
“咱们女人家就是苦命,他们男人便不必受这样的苦,只需撒撒种子就是了。”陈氏听着隔壁厢房女儿的痛呼声,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她身侧的苏山立时坐立不安了起来,连带着刚赶到上房的陆让也停住了脚步。
苏月雪生涵姐儿时还算顺利,不过疼了一会儿便觉得下头一松,倒是没像苏荷愫这样疼得厉害。
她心疼幼妹,一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将前段时日从大国寺求来的平安符拿了出来,虔诚真挚地念了一回经。
约莫等到了后半夜,厢房内的动静才小了一些。
曾氏招呼着丫鬟们给陈氏诸人送些糕点来,陈氏却摆了摆手道:“愫儿这样,我也没胃口用。”
她既不用。
苏山也不敢吃,只干脆与陆让商议起了沈清端这一回回京后所升的官职,不过是议论的声音略大了一些,便被陈氏数落道:“女儿还在里头受苦呢,你倒这般痛快。”
苏山这下连忙噤了声,一时也不敢去触陈氏的霉头。
天色渐明时。
廊道上立着的绿韵才喜盈盈地进了门,与明堂里坐着的诸人说道:“大奶奶生了,母女平安。”
陈氏忙从紫檀木太师椅里起身,不等红袖去扶她,便如一阵风般走出了明堂,往隔壁厢房里走去。
厢房内血腥味极重,时不时地便有丫鬟们端着铜盆鱼贯而出,陈氏却半点不避讳,也不去看稳婆怀里的外孙女,只慌慌忙忙地去瞧床榻上的苏荷愫。
苏荷愫此刻已脱了力,额间渗满脸细汗,身子虚弱得好似下一刻便要昏死过去一般,她用力抬了抬杏眸,可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陈氏心疼得落下泪来,如小时候一般替苏荷愫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只道:“囡囡辛苦了。”
苏荷愫只哼唧了两声,便沉沉睡去。
陈氏亲自绞了帕子替她擦了擦额间上的汗水,与绿韵一齐替她换了干净的衣衫,这才从奶娘怀里抱过了外孙女。
陈氏愈看愈欢喜,忙与绿韵说道:“和你家大奶奶刚出生时长得一模一样。”
绿韵也笑道:“奴婢倒是没见过大奶奶小时候的样子。”
稳婆也上前凑趣道:“是了,我也帮不少官夫人家接生过,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俊的女郎呢。”
一席话说的陈氏眉开眼笑,给稳婆的赏银也加厚了几分。
翌日再醒来之时,便见绿韵正在床榻前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嘴里正哼着江南的儿歌。
身上的钝痛感消散了不少,只是喉间发涩的厉害,苏荷愫不过抬了抬手指,坐在床尾的白芷便说道:“大奶奶醒了。”
绿韵忙将怀中的婴儿抱给了奶娘,趴伏在苏荷愫床头,细声细语地问她:“大奶奶可要喝水?”
苏荷愫只摇了摇头,喉咙间发疼,便只坐个个口型。
绿韵认出那口型的意思,忙从奶娘怀里将婴儿抱了过了,凑到苏荷愫臂膀间,好让她能瞧个清楚。
那襁褓里的婴儿此刻正在熟睡,如今尚且瞧不出来生的更像谁些,香香小小的一团让苏荷愫心里软成一片。
沈清端尚未回京,取名的事儿苏荷愫做不了主,她便勾住了怀中小儿的手,柔声呢喃了一句:“小名便叫香香吧。”
绿韵、白芷、碧窕俱皆一愣,随后才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大奶奶,您忘了咱们院里那日狸花猫的名字了吗?”
苏荷愫这才渐渐回过神来,依稀记得她给那只狸花猫取名为香香。
那便不好让女儿再叫这个名字了。
“既如此,便叫她软软吧。”苏荷愫如此说道。
绿韵朝着碧窕和白芷使了个眼色,三人不约而同地夸赞起了苏荷愫取名的艺术。
一时间,厢房里也算是其乐融融。
*
沈清端回京时软软已近满月。
因有公职在身,纵使沈清端归心似箭,也只得按照规矩先去明侦帝跟前述职请安,再去东宫谢过太子厚赏。
而后才在夜幕降临前夕回了沈府。
半年未见,苏荷愫早早地便候在了花厅,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听得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起。
苏荷愫抬眸一瞧,恰与庭院里翩翩而来的沈清端撞个正着。
阔别大半年。
沈清端身形消瘦了不少,往日里还能嵌得住腰身的长衫如今已衣袂飘然,活脱脱一个山水画里走出来的遗世仙人。
苏荷愫不知怎得竟了红了眼眶,氤氲起了泪雾遮住了她的视线,使她瞧不真切沈清端的面容。
而此时此刻的沈清端也才明白了何为近乡情怯,回京的路上他已将苏荷愫写给他的家信反复地阅读过十数回,指尖摩挲着她因持笔不稳而晕出的墨汁,心里升起一股惘然的甜蜜。
苏荷愫也有许多话想问。
例如沈清端在江南可有吃什么苦头,那一回受重伤又是因何缘故,黎王妃又为何递信给她。
诸多疑问盘亘在心头,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夫君,软软她快满月了。”
这句话让两人中间弥漫着的淡淡忧愁褪去了大半,沈清端更是轻笑一声,上前将苏荷愫拥进怀里,鼻间闻着她发丝里的清香,方才生出了些恍如隔世的感叹。
他终于回了京。
回了家。
回了妻子的身旁。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43章 二更
沈清端这回回京恰好能赶上女儿的满月宴。
满月宴前夕, 沈府设了祭坛拜见先祖,沈清端为女儿起名沈少柔,在族谱上添上此名后方携着妻女绕到了后头暗室。
对着已故云南王和云南王妃的灵位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是夜。
绿韵早早地便遣散了伺候在枫鸣院的丫鬟们, 只亲自阖上了屋门, 在临去前朝着苏荷愫挤眉弄眼了一番。
久别甚新婚, 她们这些丫鬟自然不好在寝屋里碍事。
只是苏荷愫记挂着沈清端在江南受的重伤,是以两人并肩躺在床榻上时,她只存着几分要察看沈清端伤痕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