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27)
从前陈王造反,有裴家拼死守卫,朝中也没有朋党之分,纵然陈王作乱,国体不曾动摇分毫。
可如今禁军中有几人是真心护卫他尚且难知,朝堂上大部分人都是张家的人,张瑞若是要造反,他怎么能拦得住。
思及此处,他岂能不怕,岂能不惊心。
别说这是张相爷过去要和陈王造反,就算是他知道张家现在要造他的反,他也只能不信。
他又看向苏停:“张相爷的东西要尽快找回,不要给他国以此作乱的机会。”
苏停有几分难以置信——今上竟然如此信任张家?
不管信不信任,张府根本没有丢印章和文书,今上吩咐他去找,他便要背负一个无能之名,这如何能行。
于是他恳切道:“回陛下,张相失窃一事,已由知府衙门查明,这封书信,臣已经请多位书画家验过,确实是陈年旧物,无论是墨迹还是印泥,都有年头,不是伪造。”
今上深深看了他一眼,将书信拿在手中,又仔细看了两眼,随后将这封书信塞入袖子里:“朕知道了,兹事体大,还需要细细查问,暂且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朕自有主张。”
苏停见今上始终没有发作,便应声而退,一直退出殿外,看着脚下的金砖,正要一块块踩出去,就见张贵妃乘步撵而来,那把招摇的红伞变成了灰色,所随行之人和物都成了贵妃品级,不再逾矩。
他退至一旁,让张贵妃先行。
步撵在大殿前停下,张贵妃下了步撵,走到殿门口,守在门口的内侍连忙进去通禀,张贵妃斗志昂扬,要将晋王哭倒。
殿外芬芳馥郁,她折下几朵茉莉,插在花冠上。
她今日花冠插满红宝花钗,珠翠夺目,正如她的人一样,她面带笑意,等着面见今上。
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容便僵硬在脸上——今上不见她。
她心想一定是今上还不知道晋王放肆一事,当即等候在殿外,只等今上出来上朝,就迎上去诉苦。
花香依旧萦绕在她的鼻尖,内侍们抬着食盒从她身边而过,一抬接一抬,里面上了膳,四刻钟后,今上的步撵到了殿外。
今上自里面整装而出,张贵妃迎了上去,两剪秋水流光,盈盈一笑看向今上:“陛下……”
然而今上却目不斜视,像是没听到似的,坐上了步撵。
张贵妃的言语和动人神情全都戛然而止,愣在原地,显然不知今上的冷淡所为何事。
就在她难堪之时,今上探出身来,上下打量着张贵妃,张贵妃心中一松,先是含着笑问了今上昨夜睡的可好,自己睡的不好,一直惦记着陛下。
今上并未答话,只是等着她继续说。
于是她的眼睛里蓄出了水光,神色一变,半是委屈半是嗔怒的说了晋王殴打燕王一事。
“陛下,都是您的儿子,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偏帮一个。”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万箭齐发
张贵妃言罢,周遭一片寂静。
今上凝视着她的面孔去,看的十分仔细,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从前见到的她都包裹在金丝银线里,他看到的是一片金碧辉煌,黛浓粉白,今天则是看的她这个人。
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张瑞的痕迹,甚至和顽劣的张旭樘都有几分相似。
一样的单眼皮,一样扫出去的眉眼,一样的好样貌。
张家不动声色的包裹住了他。
“陛下……”张贵妃让他陌生的眼神看的心头发怵,忍不住出声。
今上收回目光,冷冷道:“晋王是嫡长子,教导兄弟在情在理,倒是你,今日穿的是玫红色,头上也是红宝石,怎么还簪许多茉莉花在头上,红红白白,甚是难看。”
张贵人这回彻底的僵立在了原地。
她脸上血色顷刻之间退了下去,比起延福宫那次今上呵斥她僭越一事还要愕然,头上的红宝石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她连嘴唇都白了三分。
哆嗦着嘴唇,她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眼里蓄满了泪,手指紧紧掐在手心,忍受着巨大的难堪。
今上不再看她,吩咐起行。
魏桥觑着今上脸色,没有任何回转之意,便将手一挥,一行人无声离去,只留下张贵妃和她的宫人站在原地。
有了这一出,原本对张贵妃殷勤备至的选德殿宫人也不敢再看她,她铁青着脸站在那里,感受到了让人漠视的屈辱。
站了片刻之后,她拂袖而去,回到自己的宫殿,燕王已经回了前朝,她三两下取下头上花冠,又狠狠将那些红宝石砸的七零八落,最后气喘吁吁地坐进椅子里。
一定是晋王恶人先告状!
晋王可恨!
今上在张贵妃身上发泄了自己对张家的软弱怒火,心情依旧沉重,上朝之后,面无表情地听着晋王奏报审问刘求俞,以及抓了张旭灵一事。
此言一出,张派立刻出马,纷纷指责晋王严刑拷打,故造事端,打击燕王,倒张派义正言辞,指责张相爷为己牟利,厚颜窃国,耸人听闻。
两方人马全然没了文官的斯文,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互相指责互相谩骂,以天起誓。
还有那等清流官员,对朝堂现状痛心疾首,见缝插针,抒发己见,力挺晋王。
今上坐在御座上,就是把话压扁了都插不上嘴,只能沉默地听。
就在纷乱之时,刘宝器忽然站了出来,大声道:“陛下!”
争吵中的人全都停了下来,看向刘宝器。
刘宝器面容肃然,站在群臣之中:“陛下!臣要参奏京府衙门知府窦曲山。”
众人疑惑,刘宝器这个时候怎么参起窦曲山来了?
窦曲山也茫然出列,看向刘宝器。
吵闹之声使今上头晕目眩,刘宝器无疑让他喘了口气。
在今上示意下,刘宝器道:“今年亲耕之日,张相爷府上二公子于花茶坊内与人冲突,让人戏弄,在场者有一班衙役,四个大夫,全都死于非命,其中有两位死者亲人都写了讼状,请窦知府明察,然而窦知府鼓动唇舌,以虚文涂饰,知而不查,以为自保,实为失职!
讼状久无应答,致使死者亲人投告无门,半路拦臣之轿,请臣为其主持公道,臣无能办案,请陛下降下恩旨,彻查此案。”
又是张家。
今上眉头紧簇,强行忍住的怒火已经快要按捺不住。
张瑞造反,张家大爷贪腐,张家二爷因为丢脸杀人灭口,他们眼里还有他这个皇帝吗?
窦曲山叹息道:“陛下,臣无能,刘台谏所说的两份讼状,臣一直在查,只是线索少,那班衙役所乘坐的游船,也在拖上岸后遭人恶意哄抢,劈砍成了碎片,那四个大夫各有各的死法,又只有一人递了讼状,臣细心查访,才查出来另有三人死的突然,只是不曾知道此事与张衙内相干,还请陛下降旨,由提刑司同查此案。”
刘宝器冷笑:“提刑司连刘求俞的口供都拿不到,还能审张衙内?”
沈知节和邓仲伦面红耳赤,无可辩驳。
今上看着张瑞:“张旭樘虽喜爱夜游,但心性尚佳,纵然受人戏弄,也只会拿铜钱砸人,不会杀人,此事窦知府再细心查探,不要冤枉了他。”
“臣遵旨。”窦曲山连忙领旨。
“刘卿还有话?”今上见刘宝器站在原地不动,问道。
刘宝器看向张瑞:“张家父子专权弄术,结党营私,卖国求金,今日早朝时,臣自待漏院而出,见一低阶禁军于阴私之处对人语,张瑞当年伙同陈王造反,如今有一证物在苏副指手中,即将呈于陛下,臣在此多时,未曾听闻陛下言及此事,忧心苏副指和张相勾连,瞒下此事,臣请苏副指出来对答。”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议论之声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今上变颜失色,没想到护卫自己的禁军中竟然也有人和张家通风报信,积攒了许久的怒火终于在此时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