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01)

作者:坠欢可拾

除了佛音之外,再没有一丁点声音,厢军所带的两行火把,再加上先前搜查时所点的灯笼,足以将此处照亮,灯火通明之下,是一片肃杀。

张旭灵站在这一片肃杀之气中,一边扶着张瑞的胳膊,一边盯着晋王手里的刀,在心里很大声的让晋王把刀放下,千万不要冲动来杀他爹。

否则他这做儿子的,势必要以身救父,就算不死,挨上一刀,也不好受。

他嘴上不言不语,心里却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憋屈:“家里凡是坏主意,全都是老二挑头,爹还要夸他一心为张家,可一到要身先士卒的时候,就全是自己这个老大上,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除了满眼的光头之外,连张旭樘的一根头发都没看到,心里越发愤愤:“要你兴妖作怪的时候,你倒是不见了!下辈子干脆换成你来做老大,我来做老二!”

想到这里,他惊觉自己想的不对,连忙暗中对着寺庙中的佛祖们道:“佛祖,方才我说的下辈子都是一时冲动,千万不要当真,下辈子我宁愿清贫做人,也不愿意再和老二做兄弟。”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张瑞却超乎常人的“静”,他甚至还能含笑看向晋王:“王爷,好,好威风。”

晋王谦逊道:“若论威风,不及相爷一半,更不及张衙内分毫,就连老二燕王,也在本王之上。”

张瑞笑道:“老夫本该与王爷彻谈一番朝政,可惜贼人做乱,不能兼顾,还望王爷见谅。”

晋王点点头:“相爷上了年纪,力不能支也是常理之中,不如回家歇着,将贼人一事交给禁军和知府衙门处理。”

“歇不下,”张瑞转头吩咐张旭灵,“你先回家去,查点家中有没有丢东西,有没有多了东西,若是有,立刻报到窦知府处。”

“是,”张旭灵问,“爹,您呢?”

张瑞深深看了晋王一眼:“我心绪纷乱,想进去求智真大师指点迷津,王爷总不会不让吧?”

晋王立刻将手中长刀交给身边护卫,侧身一让,身后王府众人也跟着让出一条道,直通禅房。

“相爷,请。”

张瑞撩起袍子,面目平静地往禅房走去。

他一走,张旭灵也赶紧回家去查点家务,晋王“不忘初心”,交代首座给裴皇后做一场盛大的法事,再将他这枉死的两个护卫超度,这才带上护卫尸体,回到王府。

回到王府,他先去看了宋绘月。

他打算只在门口看看,然而抬腿上台阶,差点踩到躺的宛如出殡一样整齐的银霄。

等他低头一看,又让银霄吓了一跳——这小子正睁着眼睛看他,一动不动,是个死不瞑目的样子。

死不瞑目的银霄眨了眨眼睛,还是没动。

他知道晋王不危险,所以没必要动,晋王也知道有他在,宋绘月很安全,因此没有继续向前,直接退了出去。

他又大步流星赶往书房。

谢家父子已经在书房等待,杜澜蹲在廊下,也等着跑腿。

晋王先安排黄庭去备四碗面条和一些小菜,再煮一鼎羊肉,以免大家饿着肚子干活,又让黄庭交代厨房的人早上给宋绘月做鱼米糷,再去买些杨梅之类的鲜果回来,早早的送到宋绘月那里去,好多留她坐一坐。

宋绘月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来的时候少,走的时候多,常让他留也留不住。

吩咐过后,他让谢舟好生抚恤两个护卫的家人。

谢舟点头应了。

晋王又对谢川道:“你将今夜之事写一封书信,从张贵妃在天宁节宫宴上礼制僭越开始,写到禁军为张家抓贼,杀死王府护卫两名为止,无需添油加醋,实话实说,送御史台。”

第二百四十九章 纵横捭阖

谢川按照晋王所言,奋笔疾书,正写时,黄庭将吃食端了过来,给廊下的杜澜送去一份,其余的悉数搬入书房。

晋王和谢舟先吃了,谢川这才写完,搁笔将竹纸递给晋王,在晋王细看之际,匆匆吃了起来。

晋王提笔细看,对宫中自己的言语做了补充,再看了两遍,就让谢舟封起来。

谢川吃毕,搁下碗筷,净了手,问道:“王爷打算将信送给御史台的哪一位?”

晋王道:“暂时还未想到。”

谢川仔细想了想:“我倒是有几个人选,一个是方维春,一个是刘冯曾,一个是孙燕,这三人里,我觉得方维春最合适。”

刘冯曾是谢川的好友,孙燕是有名的没事找事也要上谏书的台谏,这两人得了书信,都不会包庇张家。

但是骨头最硬的还是方维春。

今上欲立张贵妃为后时,台谏纷纷上书劝阻,进谏的折子络绎不绝,今上的态度都是摇摆不定,最后还是方维春不耐烦,在一次召见中,当着三位台谏的面,直问今上难道还想再次让人摄政吗?

今上当时就变了脸色,也因此没有让张贵妃做皇后,张派对这个人恨之入骨,多次构陷。

但是裴太后在时,曾说台谏如能畅所欲言,才是河清海晏之兆,台谏敢言、能言、上言,就可以监察每一个身居高位者,只是也容易因此得罪人,所以绝不能让台谏因言获罪,否则台谏不敢再上书,君臣肆意妄为,将是亡国之兆。

今上虽然厌恶裴太后,但既然裴太后把亡国二字都说出来了,他也不得不从,以免江山断送在自己手里。

方维春这才得以留在御史台,但是张派用了别的办法让他闭嘴,据说方维春有一个月,家里连米都买不起了。

方维春也是个硬茬,到今上面前把官服一脱,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衣裳,直言是张家打击报复,国之将亡,今上瞠目结舌,之后张派不敢再妄动。

确实是方维春最合适。

晋王点了点头,又想了片刻,忽然道:“刘宝器如何?”

谢川听了这个名字,略想了想,两手合掌,用力一拍:“妙,我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

谢舟问道:“刘宝器?谁啊?”

谢川道:“是万有余的外孙。”

正、副二相,一直都是政见不同、派系也不同的两人担任,万有余是副相参政知事,并非张派,裴太后死后,他在政见上屡次与张相爷不合,也与今上之意相悖,惹的今上不快,后来被指卖国,落得抄家的下场,他自己在狱中吊死。

刘宝器是万有余开蒙,甥舅二人感情深厚,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刘宝器并没有替万有余申辩,外间传闻他没有情义,他也没辩解。

还是在晋王十六岁那年,刘宝器在秦凤路知知州,遭遇蝗灾,无钱赈灾,转运司一毛不拔,最后晋王暗中相助了他三万两,他回信答谢。

之后他回到京都,进了御史台,处事公正,从不参风言之事,今上对他的谏言,一向十分信任。

晋王进京时,他没有上门拜访,只托人送了一封空白谏书来。

他对张家有旧恨,晋王又有恩于他,比起方维春的执拗,他显然是更好的人选。

有了这个人选,便是万无一失。

谢川将信严严实实封了,走到廊下递给杜澜,交代杜澜务必交到刘宝器手中。

杜澜问了刘宝器住处,将信藏在怀里,大摇大摆走出王府,腰间还挂着“京中”的禁军令牌,走的十分理直气壮——禁军有三衙,互不相识的人比比皆是,他只要不是跑到几个指挥使和都虞侯面前去,就不怕被人识破。

将这件大事安排完后,晋王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继续思索明日对策:“台谏就算参了苏停和张贵妃,今上也不过是让他们自罚三杯了事,但是王府没了两个护卫,不能就此罢休,裴舅舅虽然不在京中,但我记得他有儿子,小八悄悄去一趟裴府,让他们择两个骁勇的儿郎出来,准备进禁军。”

谢川点头:“王爷打算找谁去今上面前说项?”

“就找东阳郡王,”晋王沉吟片刻,“东阳郡王也十岁了,让他学一学伯噽乱国,也教一教老四,不仅要教,还要让陛下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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