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00)

作者:坠欢可拾

而苏停在一片血腥气中停了手,对着晋王冷笑一声,又从鼻孔里哼出了两道冷气。

他能坐上三衙总指挥使这个位置,不蠢也不傻,看晋王宁死不屈,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屈辱,便知今天夜里禁军先是让张家利用,现在又给晋王做了嫁衣。

眼下晋王是否指使了贼人已经无关紧要,明日台谏就该参他造反了。

同时他又有几分懊恼,不该杀死这两个王府护卫,以至于谢川喝骂他擒王造反,他也无法反驳。

要怪只怪禁军在京都超然已久,张相爷、岳枢密使对禁军都是以礼相待,晋王如此不退让,他才会一时让怒气冲昏了头脑。

想到这里,他看向张瑞。

张瑞置身于纷争之中,心却很静。

在朝为官,就要有和尚一样参禅的静气之功,尤其是他身为执宰,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他在张旭灵的搀扶下看向晋王和苏停,目光能洞穿他们二人似的,一直看了过去。

“王爷、苏指挥使,这一番争斗,皆因贼人而起,王爷不知贼人凶险,一心为亡母祈福,苏指挥使为国尽忠,尽职抓贼,都没有错,只是身处不同之境,才有了此次纷争,换上是老夫,也是如此。”

“只是,”他话锋一转,“今日之要务,还是要将闯入老夫府上的贼人捉拿归案,这些人身手不凡,进出京都如入无人之境,老夫只怕是敌国细作,至于王爷和苏指挥使之事,老夫明日必定向今上剖白。”

就在此时,不知从大相国寺哪个角落中传来捏着嗓子的尖嗓子。

“张相爷撇的好干净!禁军好大的威风,好生的嚣张,不如指挥使在身上挂个牌子,就写“禁军与狗在此,天家百姓,通通避让”,是不是,狂妄的苏指挥使!”

此声音在一片佛音中十分尖锐,可裂金石,一听便知是位小娘子捏着嗓门叫嚷出来的。

苏停听了这番揶揄,立起两条眉毛,将手一挥,让身后禁军前去拿人。

哪知禁军还未动,又传来了嗤笑之声。

有人在空旷的寺庙中回应:“威风自然是威风的,刀子虽然不曾在战场上杀敌,但却可以在无忧洞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乞丐,也可以在寺庙里杀王府护卫,威风!威风至极啊!”

“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为了立某人为太子,一路杀到大内去了!”

“某人是谁?”

“燕王咯!”

“不好说,兴许姓张,总不可能姓苏。”

先前的小娘子立刻嗤嗤嗤地笑了起来。

苏停在这一片诛心的言辞和笑声中,怄出了黑血。

他没空再和晋王狗扯羊皮,面目扭曲,两块颧骨高的几乎飞出天灵盖去,两只眼睛也吊起来,越发显得不容人,朝着小娘子笑声传来之处急急而追。

可他想抓的人都长着两条好腿,早在禁军和晋王冲突之际,就已经脱困,只不过在相国寺外看热闹,见苏停暴怒,越发笑的气人。

笑过之后,贼人就再无动静,所有人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让禁军扑了个空。

晋王在听到第一道声音的时候,就松了口气。

他听出来是宋绘月的声音,而且如此促狭,除了她也就只有谢舟了。

一旦知道宋绘月一行人都脱了困,他便心弦一松,越发有了余力去应付眼前情形。

宋绘月一行人潜踪匿际,各自散开,宋绘月领着银霄,直接去了王府。

王府里,谢舟见了她,当即张大了嘴:“你去张家了?”

宋绘月看谢舟有千言万语要讲,连忙请谢舟去她家跑一趟腿,堵住了他的鹰逃嘴。

随后她进了竹溪斋。

此竹溪斋比起潭州的竹溪斋要小上许多,然而里面陈设和潭州一样,全都是用旧了的老面孔,几乎是把潭州竹溪斋囫囵着搬了过来。

王府在晋王手里,成了和宋绘月一样的所在,永恒不变。

她是旧的,于是房子也是旧的,足以让住在这里的人感到一种家的平静。

云嬷嬷轻车熟路地给宋绘月擦拭身体,上刀伤药,上药之前,宋绘月不觉得很痛,上药之时,身上所有伤口一起爆发出了细细碎碎的疼痛。

尤其是云嬷嬷将伤口里的玻璃碎片取出来,再撒上伤药之后,她倒吸一口凉气。

同时,她的肚子响起一声长鸣。

云嬷嬷连忙加快手上速度,一边给她包扎,一边吩咐内侍备膳,又给宋绘月换上干净衣裳,挽起头发。

收拾妥当,吃食摆在了外间,宋绘月叫了声银霄,银霄便从廊下站了起来,走到门口。

眼下的王府,闲人纷纷出去接应从大相国寺逃离的众人,再护送至祖大夫家中处理伤势,随后想办法送裴豫章帐下亲兵和三位当家回荆湖北路。

王府留下的护卫不多,在银霄看来此时的王府,随便一个禁军都能闯入,所以他打起精神,坐在廊下,一刻也不敢松懈。

宋绘月在里面坐着,他在外面坐着,心里惦记着大娘子的安危,那些魑魅魍魉便离他而去,让他保持了清醒。

此时见宋绘月叫他一起吃饭,他没有推脱,走到桌前坐下,见云嬷嬷已经给宋绘月盛好了饭,便自己捡一只大碗,压实一碗饭,和宋绘月对坐。

第二百四十八章 旭灵满腹牢骚

桌上有炒鳝、炸泥鳅、蒸软羊,王府里常养着鱼,还煮了一碗鲜鱼汤。

宋绘月和银霄全都饿极了,没有废话,张大了嘴,亮出后槽牙,大吃大嚼起来。

等宋绘月吃饱,放下筷子,抱着一碗冰糖水慢慢喝的时候,银霄更是甩开膀子,将炸泥鳅像是夹小菜似的一筷子夹了,连骨头带刺全吞了下去。

至于炒鳝,嘴都嘬痛了也嘬不出二两肉,他实在是无福消受,只能忍痛放弃,将其他的扫荡干净,再以豪饮之姿喝了两碗冰糖水。

吃饱喝足,宋绘月轻声道:“困了。”

云嬷嬷连忙让内侍撤下饭桌,自己进去展开锦被,关了亮槅,给宋绘月换上寝衣。

宋绘月这才从鞋底下取出那一卷扁扁的信纸,握在手心里,钻入被窝,两眼一闭,感觉身体开始坍塌,一节一节往床上掉落,随后头脑也松弛着开始涣散,迅速沉睡。

宋绘月睡了,银霄不睡,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墙,两手交握在大腿上,坐成了一块顽石。

他不困,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这一场逃亡打斗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然而也觉得自己是死里逃生,有劫后余生的快乐。

云嬷嬷给他在地上铺了被褥,他直挺挺地躺下去,闭上眼睛,只把耳朵打开,听着四周内侍轻手轻脚进出,吹灭烛火,关上房门,候在院门外,又有人架起梯子,摆弄院外灯笼,将里面即将熄灭的短烛换成了长烛。

一从瘦竹在风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院子里摆放的毛竹竿也在寂静中传来细细的、因为离了根、竹节竹竿慢慢分离的声音。

这些声音都很轻,但他一样不落,全都听在耳朵里。

夜晚的声音总是有条不紊的,只有心中清静的人才能听到,而晋王在大相国寺,心中纷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苏停领着禁军追去了,倒是把张家父子和晋王晾在了原地。

还有那些厢军,两条腿哪有禁军那么快,想要追上去都不知道往哪里追,最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都头意意思思地看了看晋王和张相爷,决定还是留下来。

抓贼不是好差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要是明天苏停和上峰责问起来,他就说自己怕张相爷和晋王再打起来,所以留在了这里。

毕竟张家的护卫也有这么多,闹起来大相国寺明天什么也不用干,只超度就行了。

寺外传来梆子声,已经子时了,天色越发的暗,佛音还在不断传来,充斥着整个相国寺,听的在场众人都清心寡欲,再过不久,就可以立地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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