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02)

作者:坠欢可拾

老四是通义郡王,老三是东阳郡王,两个倒霉蛋常年活在燕王和张贵妃的阴影之下,学识“渊博”,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树上跳的全都认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更是如数家珍,十窍通了九窍,唯独书上知识一窍不通。

二人借着今上对晋王释放父爱的东风,也总算有了学官教导,只是启蒙太晚,至今连《尚书》都没读完,更别提《汉书》,晋王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裴太后已经在让他读《三朝宝训》了。

谢川想到这两个连体儿似的郡王,也是一笑:“此事只能辛苦黄都知。”

要进宫传话,就得找小黄门,黄庭人虽然不在内庭,却是实实在在的内庭中人,他最清楚找谁传话稳妥。

黄庭连忙道:“为王爷办事,谈何辛苦,我这就去办。”

他说完便走,出去交代了自己的两个徒弟伺候好王爷,换了身衣裳,自去找内侍在宫外的留宿之处。

晋王看看天色,正是四更天快到的光景,也不睡了,对谢家父子道:“杜澜说绘月拿了信,随身带着,如今她睡了,我们在这里等也无用,你们去值房歇着,等下了早朝我再让人叫你们。”

谢家父子起身去值房歇息,晋王却醒着神,马上就要上朝,此时也不必再睡,让内侍进来将烛火剪亮,送来一壶青梅酒,随后他关上书房门,移开笔墨纸砚,将酒壶放置于书桌前,揭开酒盏,给自己浅倒了一杯。

仰头喝尽这小小一杯酒,酒中的酸涩清苦让他越发清醒,往后靠在椅背上,他深深的,长长的,将脑海中所有思绪全都吐了出去。

宋绘月不在他跟前,他想要静下心来,只能另辟蹊径。

伴随着酒气,他的头脑和身躯一起松弛进椅子里,什么也不想,只盯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片刻之后,他的思绪又慢慢回到了脑子里,这一回不再是沉重而杂乱的,变得清晰有条理起来,早朝时该如何应对,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全都有了回答。

第二百五十章 可怕的台谏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晋王还没问是谁,外面就自行做了回答:“王爷,是我。”

随后也不用晋王相请,谢舟自己一手推门,一手拎着个食盒,像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进来之后,他放下食盒,回身关上门,又“嘿呀”一声拎起食盒,仿佛那食盒有千斤重,一头象都够吃了。

晋王指着他点了两下:“不请自来,不像话。”

谢舟打开食盒,由里往外的搬运点心:“我是怕王爷喝寡酒,伤脾胃,又没个红袖来添香,只好我亲自前来,给王爷助兴。”

他把点心五花八门地摆了一桌,随后自己揭一个酒盏,倒满一杯,滋溜滋溜地抿了一小口:“月姐儿真拿到书信了?”

宋绘月一回来就把他支去了宋家报信,他从宋家回来之后又围着晋王转,知道的不比晋王多。

晋王点头:“今天真是……”

他吓的不轻。

谢舟再次滋滋地喝了一口:“在哪里找到的?”

喝完之后,他提起酒壶,要给晋王斟酒,晋王掩住酒盏,他便放下酒壶,捡了一块到口酥给晋王。

“在张家的玻璃房子里,玻璃都是用鱼鳔胶镶嵌的,陈王把信塞在了鱼鳔胶中。”

“鱼鳔胶?”谢舟头一次哑口无言。

这些年,他跟着谢川为晋王效力,本以为自己寄居在老父亲的灵魂里,透过老父亲的眼睛审视了朝中一切,纵然不是个万事通,但也知晓的八九不离十,可是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对陈王一无所知。

鱼鳔胶里也能藏东西,他想都没有想过。

一个人的脑袋,怎么能装得下这样的奇思妙想?

“月姐儿把玻璃花房砸了?”

晋王点头:“她这个性子,不把东西找到,怎么会出张家。”

一根筋,认死理。

“张家难道就这么认了?他们会不会找月姐儿的麻烦?要不让月姐儿出去避一避?”

“张家只要不傻,也知道东西在我手里,不会再节外生枝去对付绘月,宋太太怎么样?”

“什么宋太太,那是您岳母大人,”谢舟笑了一声,“挺好,我说月姐儿在王府,宋太太就放了心,还说要打断她的腿。”

晋王听他打趣,也是一笑,随后正色道:“这话不要当着别人说,现在局势还乱,陛下竟然有将我的婚事交给张贵妃之意,这个时候,宋家还是不要冒头比较好。”

谢舟也肃然了脸色:“今上如此糊涂?您放心,外头也知道宋家对您有救命之恩,别的我们都没多说过,张贵妃要是在您的婚事上做文章,我们就把张旭樘的婚事也搅和了。”

晋王看着谢舟,心中忽然生出了感慨——谢舟也是旧的。

旧的人和旧的东西,在他心里都格外的有分量,因为他们身上都带着裴太后和裴皇后留下来的痕记,虽然这些痕迹在逐渐变化,但他依旧觉得好。

好到谢舟成天在他面前胡说八道,他也还是觉得好。

这些旧人像是一块一块的碎片,连同着新人一起,组成了一个金刚不坏的他,而宋绘月藏在他的灵魂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重中之重。

想到这里,他提过酒壶,自己倒上一半杯喝了,对谢舟道:“我这痴猕猴也去换衣裳。”

他语气平淡,既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对智真大师的佛偈不以为意。

酒虽然不多,却足够他提起精神,重焕光彩,桃花眼里含着两点潋滟的光,笑了一笑,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样子。

谢舟在他身后追问:“什么痴猕猴,怎么突然说起猴来了?”

晋王笑而不答,只往寝殿走,走的一路轻松。

四更天,天还未亮,官员皆悬着一杆白纸灯笼入宣德门,百余点灯火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中流淌,照亮门楼上的金钉朱漆、龙凤纹章,待漏院人群济济,都在讨论昨夜张相爷府上遭贼,丢失了张相爷私印以及一些张相爷手书的字帖。

再有大相国寺苏停和晋王相争一事,就连晋王指责张贵妃之言也传了出来。

众人去看在场的台谏,都猜测今日会有一场风暴。

尤其是与张家素有旧怨的方维春和看禁军不顺眼的孙燕,这两人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猛烈抨击。

到了上朝之际,这两人果然纷纷上谏今上,要求今上严惩张贵妃和苏停二人,另也有台谏认为晋王罔顾法令,阻挠禁军抓人,以至于贼人逃脱,晋王也应当受到责罚。

晋王和贼人有关一事,倒是无人提起——毕竟晋王是先受了张贵妃刺激,再去祭奠亡母,和贼人毫不相关。

张贵妃遭遇台谏,张相爷面不改色,并未出言辩解,就连张派众人也都缄默无言。

今上听罢,不纳谏言,认为晋王与苏停之事是误会,张贵妃僭越也是因为礼官疏忽,与张贵妃无关,他会将张贵妃身边礼教官换一位,苏停罚俸三月。

就在大家意兴阑珊之时,刘宝器忽然出列。

“臣睹张贵妃天恩深厚,无有其比,已是殊荣,然贵妃侥幸得幸于今上,便恣意妄为,窃以中宫之仪,居住之处公然称殿,极尽奢华,引天下物议,累陛下圣明,贵妃又有兄长为相,陛下若是过授优宠,人当论张相是庸俗之才,皆因后宫而进,陛下此番应降贵妃之位,以示惩戒,否则天下之礼法皆乱,

再有苏指挥使,对臣民毫无敬畏之心,台谏素有进言,昨夜竟杀死晋王府护卫两名,无不骇然,禁军乃京畿之利器,国家兵府之一,所居之重,甚于枢密院,事干国体,臣不敢不言,今日苏停杀王府护卫,他日便可杀朝臣家私,他日若有觊觎大位者,停可堪大用?臣以为,苏停应引咎而避,除其三衙总指挥使,免使朝廷忠义之士惶然,

臣所言,望陛下从谏,若陛下不纳臣之谏言,请将臣贬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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