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46)

作者:陈浮浪

“我得回去,”她疲惫又坚定地喃喃道:“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桌下,刚刚醒过来的昙心抓住她纤细的脚腕:“……什么?回去?你要回哪去?!”

“昙心,我知道你不是想取我性命,只是要控制住我。”暮芸心累得很,也懒得再逗她玩了:“但是我一个图州使者的夫人,又能给你什么好处?想来要么是带你出城,要么就是带你见什么人。”

但眼下牧州外有强敌,全境封锁,出城是办不到的。

“你想见一个人。”暮芸笃定地说。她手指在桌面扣了扣:“明白了,你要刺杀符盈虚。”

昙心连滚带爬地从桌下爬出来,瞪圆了一双小狗似的眼睛惊怒道:“你是不是修炼了什么读心的邪术!”

暮芸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要是能选,我也不希望自己的脑子这么灵光,”暮芸对她眨眨眼:“像我们小昙心这样笨一点,说不多过日子更快活。”

她笑够了,轻轻抬起了右手,昙心也不知怎么地,仿佛身体自己有意识一样,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先扶着她站了起来——

乖顺得就好像跟了她小半辈子似的。

“好叫你知道,我李昙心可是全大荆最好的驯兽师!”昙心一把甩开她手:“你你你,反正你打不过我!今后我一步也不离开你,你必须什么都听我的!”

暮芸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示意她去开门,昙心绝望地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已经被她使唤惯了。又或者说,随便一个活人站在暮芸跟前,都会不由自主地服从她。

“大可不必,我跟他就剩这几天时间了,最好别有外人打扰。”暮芸道:“实话跟你说吧,我和符盈虚也有仇,你想杀他我没意见——要是你能好好配合我,说不定我还能让你的计划更完满一些。”

昙心将信将疑:“真的?”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暮芸反问:“我家那位厉害得很,像你这样的他一拳打十个。”

“好。”昙心扶着她下楼,深沉地思考了两个眨眼的功夫:“后日,南荆朝廷要派一位使者来牧州,幻园为着这场接风宴已经准备了好几天,到时候所有贵眷——包括你夫妻二人都要列席。别的你都不用管,只要带我出席即可。”

朝廷使者。

会是谁?

太常寺和翰林院都是硬骨头,多半都死在城头上了,跟着南迁的不会太多,洛阳那边又正是用人的时候,白溪音会派谁出来安抚符盈虚?

暮芸一时间有些想不出来,但无论是谁,这个使者对于打算返回洛阳的她来说都非常重要。

“好,我带你去。”暮芸很干脆地应了,伸手在昙心挺翘的鼻头一刮,笑吟吟道:“那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当几天侍婢吧。”

昙心气哼哼一抄手。

“去,”暮芸从怀里摸出一锭足金:“老大夫应当还没走远,你去把这个给他。”

昙心鼓起腮帮,越发像只小狗,暮芸笑着拍拍她狗头:“放心,等我办完事,给你的自然比这个多。”

“谁稀罕?”昙心气鼓鼓地跑去找那大夫,嘴里念念叨叨:“心怀鬼胎的家伙,要不是我没人可信才不找你呢!”

大夫被里里外外好几层的小厮围着,那些小厮各个都是人精,听见这丫鬟嘴里不住念叨,便忍不住听了一耳朵,可惜听话不听全,只会捕风捉影——“心怀鬼胎”好端端的四个字,偏生要漏掉两个。

“怀胎?!什么怀胎?”

“怀胎!”外围的一听,一下咋呼起来了:“江夫人有孕了!怪不得会晕倒!”

“对上了对上了!正因为有孕才吃酥酪嘛!那东西酸得很,平时谁还特意来吃?”

众小厮哇地一下炸开了花,各回各家跑去报信;也有几个往登科楼跑的,各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这样,几个腿脚快的少年打着滚地从马上跳下来,飞一般地钻进了登科楼,穿过一层笑闹不休的人群,顶着满头的胭脂雨,终于找到了二层里他们各家的大人们。

几个得了消息的大人当即大笑鼓掌,扑上来猛拍“江东”的脊背:“江老弟好福气啊!年纪轻轻喜得麟儿!”

“那也是江夫人大度容人的缘故,你瞧瞧?前头刚给江兄弟纳了几个妾室,后脚便有孕了!这就是攒下功德了!”

“江东”骤然被一声又一声的“恭喜”围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些什么。他茫然地哗一下站起身,将面前的桌案都带翻了,整个人在震惊和喜悦中无法自拔——

所有眼睛都在欢欣雀跃热情洋溢地注视着他这个“准老爹”,顾安南在这种氛围之下,下嘴唇破天荒地打起颤:“她……我,她有孕了?!我要当爹了?!”

“是啊!江兄弟欢喜疯啦!”

“谁头一次当爹不疯?”

顾安南已经高兴麻了,一时间什么夺牧州报血仇通通忘了,什么何三张鸿江山霸业更不知道是什么,脑子里走马灯似地想“老子要当爹了”“她给老子生娃了”“老子好幸福嗷草!”

他简直不知道怎么笑好了,咧开嘴只知道往楼下撒银子,笑得傻气外露,和他那身满带金银珠宝的锦绣衣裳更加相得益彰。

“哈哈哈哈老子要当爹啦!有赏!在场之人通通有赏!”

“我得回去看看她,”顾安南激动得浑身发抖,一把抓过自己的帽子:“走!回去看看她!”

在一片欢喜声中,顾大帅几乎是连跑带颠地下了楼,出门的时候脚下一绊,差点让门槛绊倒——

而后,又清又冷的秋风照着他脑门那么一吹,顾安南总算是清醒了。

“妈的,”他抹了把脸,总算是把脸上的傻爸爸笑抹下去了:“老子就没碰过她,哪来的孩子?!”

徐青树好不容易才提上靴子跟上了:“啊?”

顾安南被灌了好几坛酒,让风吹得头昏眼花,脑子嗡嗡作响:“难道是栾提顿?”

当然不是,栾提顿和暮芸见面拢共不过两刻钟,这都是自己提前算好的,更何况当时还那么多人在场呢!

之后暮芸就到了自家大营,何三张鸿那两个鬼精鬼灵的天天明里暗里地监视她,暮芸就算再怎么好色,也不可能逮到机会给自己扣这么大一顶绿帽子。

“把那几个小厮给我抓过来!”顾安南快要气疯了,抓着帽子往地上一掼:“到底怎么传的话?!”

徐青树赶忙扑上来保住他家大帅:“天爷,您别喊!”

顾安南捂住脑袋:“……老子让她气得头疼,早晚叫她气死!”

“是是,”徐青树一边安抚他,一边还得竖起耳朵听着登科楼里的情况:“主母早晚是给大帅繁育子嗣的,这不着急嘛。”

“就她那个破身子,要真怀上了还不要了她半条命?!”顾安南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也得养养再说!”

可就是跌得这一跤,让顾安南无端摔出了一个“糊涂念头”,他没由来地想,如果暮芸真的有了身子,自己八成是会原谅她的。

孩子都有了,还能怎么办?

可是这么把她留在身边,一不能放二不愿杀……这,有孩子,也是迟早的事嘛。由此他酒精上头的脑子混乱地得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结论——

我早晚是要原谅她的。

虽然她捅了我一刀,又害死了我师父,但我早晚是要原谅她的。

继而他又想,暮芸这个破身子,怀胎只怕凶险,必须等到河清海晏了再问问她自己的意思,要是她不想生那就不要孩子也成。

可是不要孩子自己就不原谅了吗?

既然如此,老子干什么要为难自己,为什么不现在就把她留在身边好好过日子?也省得自己手下的人成天担心自己这个大帅又被“主母”算计,还装神弄鬼拐弯抹角地唱曲来提醒。

顾安南恨了暮芸好几年,如今重逢不过几个月,那些遗恨竟然都像是被他就饭吃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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