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47)
徐青树心说大帅可真是气昏了头,这都聊到哪去了:“那您看咱现在是回府?”
“回什么府,事还没办完呢。”顾安南总算是清醒了,心里一通百通,拍了拍帽子上的灰,一脚踏回登科楼里,边走边笑骂道:“等今天晚上回去,看老子怎么收拾她。”
尚且不知自己先“被怀孕”,又要被狠狠收拾的暮芸打了个喷嚏。
她一边带着昙心慢悠悠逛西大街,一边似有还无地从她嘴里套后日白虹别庄里那场大宴的细节。昙心左手抓着一把蟹黄花生豆,右手握着几个黄皮橘子,跟在暮芸身后絮絮道:
“我知道的布置也就是这些,幻园主管这些的狗奴才叫曾华,我不过就是个下面办事的——哦对,听说今次的贵客里还有一位女子,并不坐在贵眷那一席里,好像还要被安排在符老狗身边,好像是姓裴还是什么的……”
暮芸立即惊觉:“姓什么?”
“姓裴呀,”昙心倒了几个花生在嘴里:“人应该也快到了,符老狗好色得很,这也不稀奇嘛。”
如果暮芸没有记错,顾安南那位“义妹”就是姓裴。出发之前她问过何三,说是长安城破之后,这位“裴大当家”便亲自带人往那边去打探消息,但因为洛河暴涨难以回来的缘故,人便始终留在那边,只用飞鸽传讯。
如今这个座上宾也姓裴,是自己多心了吗?
如果是,那当然最好;如果不是……那这个本该在洛河以北的裴大当家是怎么回来的?她到底是什么立场?若是裴已经反叛,那么符盈虚应该是已经知道顾安南亲自进城了!
那她留在牧州的人还能用吗?!
“等等,”暮芸遍体生寒:“徐青树到底是谁派来的?”
登科楼里,顾安南酩酊大醉,徐青树用身体支撑着他,被他高大的身躯压弯了背。这惶恐了一路的年轻文士半边脸浸在暗影里,低垂的眼眸神情莫测。
“大帅,还醒着吗?”
醉得不省人事的顾安南嚷嚷着拿酒来。
“是,”徐青树唇角半勾,袖中滑出一柄尖刀:“这就给您上酒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顾某:“呜呼哈哈!老子有娃了呼呼哈哈!”(疯狂撒钱普天同庆.jpg)
一刻钟后。
处·顾大帅:“等等?”
第32章 国破山河在(九)
夕阳西斜, 太阳红得像是灶膛里的一团火,昏沉沉地摔下了天幕去;绵延不见边沿的牧州城墙从近处来,往远处去, 像一道划分了光明和黑暗的长龙,一直伸到了视线的尽头。
城墙内外, 一半天已经黑了,另一半天却还朦朦胧胧地亮着。牧州城里最北边的偏僻人家里偷偷摸摸地打起了白幡, 赶着这日头将落未落的时候,匆匆忙忙地放出了三支明亮的焰火。
焰火劣质,一瞧就知道是市面上最差的货,只有那些破落户才会买来在婚丧嫁娶的时候用, 听一个响也便罢了。
守城墙的兵见了, 剔牙呲道:“这些个穷酸,肯定又是那些水军小子的家眷, 符大人都说了不让办丧,这是闹什么呢?”
“积点口德吧,世道不太平。”旁边的老兵垮着脸:“人活一辈子, 早晚都有那一天。”
近日里百姓总有偷偷祭奠水军亡魂——这三千水军全都是符盈虚从牧州的年轻人里面抽的,如今三千人阵亡在外,每条街上都有十来家得办丧事。是以见了祭奠焰火, 牧州的城墙兵也并不如何在意。
唯有城外五里的荒郊之下, 一人身披软甲, 看着那束追赶落日的烟火轻声道:“大帅定了日子, 是后日。”
“鸿军师,那咱们还是原地待命吗?”少年身后, 有人毕恭毕敬地请示道:“各方守君已经按照大帅临走前的吩咐赶来了——咱们的人都确认过, 绝没有任何问题。”
张鸿所在这一处只是前哨队, 牧州共有东南西北四个主城门,每个主门之外更有辅门两个,外加百姓和商贾走的角门四个——每个城门之外的郊野里,已经有数不清的顾家军乔庄改扮,沉静地等着他们深入敌营的主帅命令。
数万精兵,四方陈列,仿佛都缩地成寸地汇聚在了少年军师的眼中。
张鸿点头道:“何三道长将他们的家眷都聚在了一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出不了岔子,这我是知道的。”
属下立即道:“两位军师算无遗策!”
算无遗策?
张鸿摸出腰间带着的小壶,在温热的水汽中默默地想——只怕这位何三哥,算得有些太过了。
派人去牧州潜伏,什么名目不能用?难道就就算非要顶着图州使者的名头,指名道姓地要帝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么?
什么军中无人,借口罢了。
就这点心思,往日里顾大帅早八百年就看出来了,若非他当真是人中龙凤,当年张鸿这个前途大好的探花郎也不会在一众起义军里一眼叼中了他;只可惜凡事只要碰上帝姬,大帅就成了个英俊的壳子,整个心眼是糊得一点都不转了。
至于何三军师么……
何三哥一心向着顾大帅,同他生死相携,忠心没得说——却恰恰是因为太忠心了,他才看出了帝姬对顾大帅的影响实在太大。
如果帝姬愿意留在军中,也就罢了;如果她不愿意……那自然也不能留给旁人。但暮芸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这样一个人,必然不能通过顾家军自己的手来杀。
送到牧州,不过是想要借刀杀人而已。
“也不知大帅最终会怎么决定。”少年军师轻声叹道:“对了,陆禄那厮也被审了几日,可有什么新消息?”
下属立即从怀中拿出一沓羊皮纸,毕恭毕敬地奉上:“陆禄虽然是符盈虚的心腹人,对城内的布防情况却也知之甚少,他平日里多管水军这一块——所有的消息都在这里了。”
“做得好,”张鸿翻开大略看了看,目光忽然定在一处不动了,指着问道:“一个月前,他派了条往丰州方向的官船?”
“是,陆禄说是符盈虚直接下令让他派的,”下属谨慎地答道:“说是接人,却不知是要接谁。”
一个月。
张鸿抬手在自己额头点了点。
正是他家大帅生擒大单于的消息刚刚传回来的时候。
“去,让何大哥调几个大帅的亲卫给我。”张鸿慢悠悠起身,迎着新升的月亮伸了个懒腰:“咱们也去瞧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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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轰轰烈烈,照过了精明通透的鸿军师,也照进了西衙署的后花园。“江夫人”一张被涂得蜡黄的小脸让夕阳这么一照,更是黄得让人不忍直视。
月上初弦,后花园里已有侍女出来掌了灯,这地方虽然不大,小假山和回廊桥倒是一样不少,每隔几步便有亮着暖光的灯笼,反倒将这不怎么出色的景致照得别有生机,被一圈二层衙署小楼围着,活倒像个世外桃源似的。
兰兰和昙心一人一个小板凳并排坐着,两人手里一个拿针线一个拿绸缎,正就着一盏小灯兢兢业业地帮他们家夫人处理后日大宴要穿的礼服。
兰兰满面忧色,反倒是准备行刺的昙心一脸坦然:“江夫人,你能不能不折磨那颗葡萄了?若不爱吃就赏我吧,奴还没吃过这么新奇的物件呢!”
暮芸被她一说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将一颗青皮葡萄放在手心捻了好半晌,葡萄皮被她揉得皱巴巴的,正躺在自家手心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不成。”暮芸:“天都要黑了,我得去看看他。”
“江老爷就在登科楼,”昙心立马兴奋了,撸起袖子道:“咱们可是要去花楼捉奸?”
兰兰当即起身,一双小手几乎摆出残影:“这成何体统,岂不失了殿……失了夫人的脸面?”
“你夫人这张黄脸不要也罢,”暮芸笑道:“捉奸是个好名头,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