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簪(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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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州平县。
“竟然是吴苏来的钱!”徐青树抖着银烟和尚刚刚从牧州送来的信报,不可置信地怒道:“那姓钟的婆娘究竟要做什么?!她疯了不成!”
银烟和尚念了声佛,叫他悄声些:“大帅还在外头清创口,小将军别惹他心烦。”
徐青树连连点头表示知道,却仍忍不住一撩帐帘蹲在他家顾大帅旁边,闷声闷气道:“大帅,你看看这?!”
顾安南左臂上刚中了一箭,脸上有些苍白。
此刻他正坐在帐篷外的篝火边半阖着眼休息,闻言大掌平着往徐青树脸上一推,像按小狗似地按住了他:“闭嘴——就让你大帅歇歇不成吗?”
他这样斜着睨过来时,一张俊脸尤为深刻立体,徐青树看他脸上还有迸溅上的血迹,赶紧去洗了条热布巾来给他擦。
“咦?”徐青树忽然指向他左眼下方的一个小小红印:“这怎么擦不掉?”
小小的一颗,如血如墨,衬在黑白分明的眼下——
如神明的触摸。
第91章 风云出我辈(十一)
“嗯?”顾安南抬手摸了摸, 觉得有点痒,但也没当回事,乐颠颠道:“我都快而立了, 竟然还长这种小孩东西?你大帅果然青春不老哇。”
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是今天奉命从另一侧一起围攻山匪的沈明璋。他垂头丧气地坐在顾安南旁边, 极其小心地给顾安南拔了箭,又撒上药粉开始包扎。
“长个痘有什么好得意的。”沈明璋眼睛红得充了血, 别扭地骂道:“别来回动!药都洒歪了!”
顾安南任由他拔箭,眉头都不皱一下,抬手拍拍他脖子道:“不就替你挡一箭,至于感动成这样吗?”
沈明璋几个月前还是风度翩翩的儒将, 如今进了顾家军, 早就记不得体面两个字怎么写了,闻言怒道:“你傻吗!这箭上有毒!谁让你给我挡了?!你死了牧州怎么办?”
“说点吉利话来听听, 别老死来死去的。”顾安南嘴角挑着,明明脸上没什么血色,却依然是那副混不吝的做派:“瞧见里头的迷烟大师了吧?之前他给我调过, 放心吧,一般的毒轻易毒不死你大帅。”
他自己说完又开始乐呵,伸出两根手指道:“除非二斤□□——二斤呐, 都能做成一碗粥喽!”
顾安南这样子十足嘴欠, 沈明璋却一言不发。
方才在那看不见光的山坳子里, 当胸一箭飞过来的时候沈明璋都觉得自己要完了——这些山匪有自己特制的毒, 已经有不少将士都倒在这上头了。
不料千钧一发之际,顾安南竟猛地给了他一脚, 将他整个人狠狠踩在地上。沈明璋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一抬头去看见黑布蒙眼的顾大帅肩臂上扎着那只要命的箭, 手中滴着血的宙沉稳稳当当地挡在了自己身前。
“看什么看,没见过你大帅这么俊俏的公子哥啊。”顾安南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苍白了下来,声音却依然平稳有力:“没死就起来打,少在那儿矫情!”
沈明璋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一箭了。
绝大多数男人都不大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尤其是军中的男人,他们习惯了常年用刀枪说话,要他们流血流汗容易,让他们流几滴眼泪说几句矫情话却比什么都难。
就好比现在,要是让沈明璋马上替顾安南挡个伏火雷,他二话不说就能往前冲;但要让他现在小声小气地说一声谢谢,他死活也说不出来。
“一码归一码,这次会有残余山匪偷袭,是你的决策失误。”顾安南都快把他看透了,语气一转,终于有点三军主帅的味道了:“去把大营巡了,然后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沈明璋大喊了一声是,立即跑了,恨不得立刻就把大营地面巡出一圈坑。
他跑出几步又跑回来,严肃无比地说道:“老这么拖下去不行,你不能被几个匪患绊住脚了。”
“但也不能不打。”银烟大师手里和着一碗药粉慢悠悠走出来,银色僧袍翩然拂动:“将来离开南境去和楚淮决战之前,必须把这些边边角角料理干净,否则走也走得不放心——阿弥陀佛,牧公你转转脸,我看看你那个痘怎么回事。”
顾安南侧过脸,抓过徐青树手里的信纸举着看:“行啦,我心里有数。”
沈明璋闷声闷气道:“给我一队人马,我去吴苏和殿下里应外合,把吴苏端了算了。”
银烟和尚:“脸抬高点——您别一提到主母就这么激动行吗?这好像是个疹子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真有那么好打,那地界早就让人夷为平地了。”顾安南高高仰着的脸显得有些落寞:“别去烦她,我另想法子就是了。”
还能有什么法子?
不把这只“幕后黑手”打掉,什么时候才能把山里的泥鳅清理干净?
只有银烟和尚隐约猜到了一点,牧公他老人家八成是想放帝姬回洛阳了——他将人困在身边,恩仇交杂,也留不下,八成是干脆想叫她自己做主回洛阳去。
今日早些时候,似乎还亲自送了个传信兵出去。银烟大师不知道被送到吴苏的那封信上写着什么,但想来无非是“诀别”二字。
这从军事和战略的角度讲算是大错特错的决定,在顾安南这却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银烟和尚叹了口气,沾着药粉的手指往牧公眼下一抹,冷不防突然看见大营外边窜进来一个白衣裳的男鬼,吓得手一抖,药粉掉了一大半到顾大帅的眼睛里。
顾安南:“?!”
银烟大师一惊,抖进眼睛的药粉更多了:“没没没事这个瞎不了可能就疼一下,要不先洗洗?”
牧公啊啊大叫,开始到处找水洗眼睛,徐青树也跟着团团转,觉得他家大帅早晚要让银烟大师玩死!
顾家军的几个顶头将军开始跳大神似的在原地乱蹦,士兵们却根本见怪不怪。
小事,大帅是有点活泼,问题不大。
刚刚回来的白衣男鬼吕太白:“等等!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跑什么?!要水?我身上没水啊酒行吗?”
徐青树整个脑子都是懵的,一看见水囊,也顾不上听吕太白说了什么,唰地一下将他腰上别着的葫芦解下来,哗啦一下对准顾安南驱鬼似地一泼!
“……”
顾安南气得笑出来了:“你们谋杀主帅的手法挺别致啊?!迷烟!迷烟人呢?”
“这这这,”银烟大师终于找到清水了,让乱七八糟的牧公重见了天日:“阿弥陀佛,现在没事啦。吕先生吓了贫僧好大一跳——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吕太白这才想起自己的正经事,对着湿淋淋的顾安南劈头盖脸地说道:“咸阳的事我好像查明白了。”
顾安南进了军帐,直挺挺地往硬邦邦的板床上一倒,气若游丝道:“说。”
银烟和尚毫无愧疚,招呼着其余几个没良心的将军呼啦啦从营帐里退了出来:“走走,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徐青树:“可是我还得照顾大帅呢?”
“滚!”顾安南吼道:“再让你们照顾一会儿,你大帅就他娘的归西了!”
球球蛋蛋的将军们一溜烟滚出去了。
顾安南扑在床|上:“说。”
吕太白坐在他床沿,神色有些复杂:“当时你在聆风县拖了具尸体,把自己的信物都放在他身上了,然后点了把火是吧?”
顾安南一翻身,肃容道:“怎么。”
“能表征身份的东西全留下了吗?”吕太白攥拳在鼻子下面一抵:“有没有什么带走的……私房物?”
私房物?
顾安南冷笑:“后来何三在乱葬岗捡着我的时候,我身上干净得跟要投胎似的,还能有什么没放下的东……”
他说着说着,神色一变,话音一顿。
吕太白立即探问:“是什么?”
顾安南神色几变。
“是只发簪,我磨的。”他抬起深深的眼:“怎么了?”